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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0:36 作者: 韓寒監製
    「有種東西叫做『天賦』,就拿畫畫來說,有的人即使看著畫臨摹,不也畫得很差勁嘛,彈琴這種東西,更是需要情感和技巧啦,光記得譜子有什麼用。」

    「所以看來還真是沒什麼用啊,真替你的未來感到擔心吶。」

    她沖我調皮地笑笑,月色下她的笑容很美,我清晰地記得,那時候的空氣里,摻雜著她洗髮水的香味、操場上塑膠的怪味,還有那屬於夏夜的特有的氣息。我輕輕閉上眼睛,聆聽著耳畔的蟲鳴聲,還有如冰均勻的呼吸聲,這時她將手偷偷搭在了我的手上,那時自己的心跳聲,至今依然有迴響。

    4

    我和如冰在一起總共不過1年零7個月18天,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儘管我似乎並沒有資格這麼說,畢竟所有的日子在我的腦海里都是如此的平等。但每當閉上眼睛回想起那些日子,我卻又真切地感到它們是如此的特別,我發現自己第一次開始從某段特定的回憶里感到一絲溫暖和感動。

    每次牽我的手,她都會問我這是我們第幾次牽手了,我總能一次一次地把數字報給她聽,從十到一百再到一千,而我也會在她耳邊告訴她,她一共說過幾次愛我,每一次分別在哪一天,哪個時刻,哪個地點,她穿著怎樣的衣服。我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什麼承諾,她也從來不要我給她承諾,因為她知道我都記得,而且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們之間也會有鬧矛盾的時候,比如我翻她的舊帳,說她在幾時曾經無理取鬧過,或者否認她翻我的舊帳,反駁她某天我其實應該是怎麼怎麼樣的,這些都讓她出奇地憤怒,儘管她知道我不是有意要記她的不好。不過無論怎麼生氣,事後她總能原諒我,從不會跟我大吵大鬧,畢竟她知道對我而言,事情無論好壞都是會深深刻在腦海里的,她不想等到幾十年後我再把這事提起來。

    但很遺憾的是,她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幾十年後的那一天。她最終選擇離開了我,原因是她無法接受一個我這樣的人,我會給她太大的壓力,畢竟在我這裡她必須小心翼翼,不能犯錯,不然這樣一個殘缺的她就會永遠留在我的回憶里,無法抹去。

    如冰走後,我又回歸了自己一個人的日子,每天發呆,看書,打遊戲,睡覺,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與世隔絕。朋友們都來勸我,試圖給我點安慰,但他們最後卻都無奈地走了,畢竟他們也知道,「時間會治癒一切」這句話對我並不管用,我不是一個會自動痊癒的人,我的傷口會不停地流血,直到流乾的那一天為止,只因為我沒有一種叫做「遺忘」的能力。

    我時常想,或許她比起我來,要幸運得多,因為她至少和所有人一樣,都在時間的洪流中,不停地被沖刷著,總有一天會淡忘關於我的一切,而我卻只能站在岸邊,在一個所有情感都被凝固成一堵大堤的港口,直到生命的終結。

    但事實上我卻比他們想像中要來得堅強,我只要一直在做事,不給自己留下時間空間去回憶,自然也不會感覺到悲傷。於是我開始嘗試著寫文章,把自己二十年的記憶改編成小說,有如此清晰的回憶,加上自己曾經看過那麼多的書,這是一個並不困難的過程。而且我發現,寫文字的速度要遠遠慢於自己思考的速度,因此只要我的筆在動,我的思維就會跟著一起慢下來,它讓我不再沉浸在那些冰冷的回憶中,讓我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認識和思考。

    於是我無端想起了如冰對我說的那句話:「發生的事情終歸是發生了,你既然無法改變,不如給它賦予屬於你的意義。」

    合上自己寫完的稿子,閉著眼睛想像她第一次吻我時候嘴唇的溫度,我的嘴角竟然開始微微上揚。

    未曾想過,這個「像冰一樣」的姑娘,讓我二十年冰冷的回憶,頓時變得溫暖了起來。

    5

    今年我三十一歲,現在是一名作家,我的書賣得很好,卻沒有人記得我是一個超憶症患者。

    前天跟出版社的編輯一起吃飯,他問我現在新書寫得怎麼樣了,讓我說一下大致的劇情,然後我就把最近一章的內容完完整整背出來給他聽了一遍,把他怔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話說你竟然把你自己寫的東西給背下來了,你真是太有時間了。」他的表情像極了二十二年前幼兒園裡孫老師的模樣。

    「時間這東西,留著不用,也不能省下來以後再用,不是嗎?」我笑道。

    「背東西不是很浪費時間嗎?我從小到大記憶力都超級差的,前一天晚上背的課文,第二天老師一抽背就忘了,那時候經常抄課本,就總琢磨著,要是真有那種記憶麵包該多好啊,想要記住的東西,吃下去就馬上記住了,而且永遠都忘不了。」他搖頭晃腦地說著,像是陶醉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那要是有想要忘記的事情呢?」

    「貌似不用刻意去忘記吧,畢竟沒有什麼事情是永遠忘不了的,在當時看起來再了不得的一件事情,總有一天你都會什麼也不記得了不是嗎?人的記憶力是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一個東西了。」

    我喝掉杯里的咖啡,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我這段時間在做一個讀者調查,也想把這個問題問問你,看你怎麼回答。」他說道。

    「什麼問題?」

    「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你詢問死神自己死亡的具體時間,你會不會去問他?」

    「當然問了,為什麼不問。」我很乾脆地回答道。

    「那你知道了以後呢,要做什麼?」他似乎覺得很驚訝。

    「我會提前1年零7個月18天躺在床上。」

    「然後呢?」「回憶我的整個人生。」

    長頸鹿在超市做導購

    文/張佳瑋 作家

    長頸鹿

    超市老闆雇了長頸鹿做導購,如此,不再有嬌小姑娘會苦於「哎,我要架子頂上那個,就是那個那個,哎,誰幫我拿下來看一看呀」的問題了。每逢女孩們在架子前站定,略指一指,長頸鹿就會把貨物叼下來,動作麻利,絕不多話,是故客似雲來。但據說,眾多猿臂長腿大個子男生,對此大為不滿。

    又不久後,老闆發現,新客人多了,但舊客人也分流了,尤其是一些活潑可愛的小個子女生,還是願意跑去沒有長頸鹿導購的超市,眼尾瞥著超市貨架間那些自己喜歡的猿臂長腿大個子男生,嘴裡輕聲說:「哎,我要架子頂上那個,就是那個那個,哎,誰幫我拿下來看一看呀!」

    青蛙郵筒

    有種青蛙,跟郵局簽了協議,每天洗漱完畢,就來做活動郵筒。他們站在路邊,站直直的,一身綠油油,張著嘴,等你投信進去。信盈了嘴,他們就連蹦帶跳,把信一封封送出去。做郵筒太寂寞,有時他們會跟你聊天,提醒你郵票沒貼,糾正你地址錯誤,偶爾會睨著信封說,「不是我說,這也太遠了,來回一星期!要不,你找信鴿寄吧!」

    我去給女朋友寄信,信心不足,腳尖劃拉著地,請教一個大叔青蛙郵筒:情書這麼寫,合適麼?要不,我念給您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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