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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0:14 作者: 韓寒
    通往雕塑園有兩條路,左小龍往往選擇比較難走的路,此時他就自覺是一個越野摩托車手,一切驚起的野物都被認為是其他車手,最後他贏了。所以每次他的朋友見到他都是不知原因的春風滿面。那是因為左小龍把禽獸都打敗了。

    他找到大帥,對他說:「大帥啊,我有一個想法,但我現在來不及和你說了,我有個事,我得去找一下泥巴。」

    說完就擰油門離開了。

    泥巴是一個純情的姑娘。其實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純情,純情就是一種腔調。但泥巴就是擁有這樣的腔調。這世界上沒有純情的姑娘,只有疑似純情。

    泥巴很漂亮,不少人追求,都未遂。未遂的原因是泥巴都覺得他們不遂,要麼上身不遂,要麼下身不遂,泥巴看人注重精神。在她眼裡,沒有獨特精神魅力的男人們都是不健全的。

    她的這個性格的養成很難解釋,一般難以理解的性格都是由難以理解的簡單原因構成,連環殺人犯可能只是因為小時候被人很痛的踩了一腳。泥巴是因為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所以改變了她的愛情觀。但可悲的是,她不記得自己究竟看過一個什麼電影了。這就意味著,她沒有機會再看一遍,修正自己成長中的理解錯誤。

    泥巴喜歡畫畫和幻想,這兩者相輔相成,消耗大量時間。她可以邊畫邊想,也可以邊想邊畫,可以根據自己的畫再幻想,也可以根據自己的幻想畫畫,這麼著,一天就過去了。泥巴學了很長時間的美術,以前在小學的時候和其他隊員一起畫畫,一天他們去畫一匹馬,但純情的姑娘在這個時候就顯露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來,所有男男女女交的作業中,唯獨泥巴畫的馬是不帶雞巴的。泥巴說,多難為情啊。

    於是,她的純情開始被傳誦。

    可能,可能,很多,很多年後大家會意識到他們錯了。其他人只是在寫生,有一畫一,有老二畫老二,她們中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那是雞巴,但至少泥巴已經知道了。而這居然構成了她純情的最初證據。

    泥巴走路慢條斯理,泥巴說話細聲細氣,泥巴的一切都告訴大家,她是一個好姑娘。她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畫。

    但泥巴就是喜歡左小龍。

    正文 第二章

    泥巴早在學校的時候就愛上到處溜達的左小龍,她都能分辨自己喜歡的男人的摩托車聲和一般阿貓阿狗的摩托車聲有什麼區別,哪怕他們開的是同一款車。在泥巴看來,這引擎聲都是性感的。泥巴在學校的時候最喜歡在五樓的陽台上觀望前方,前面就是一個溜冰場,左小龍在那個時候喜歡溜冰----可能他覺得,溜冰至少比跑步快,所以,溜冰也是男人力量的延伸。但是泥巴還是喜歡他的白色摩托車。當時所有人的摩托車不是紅的就是黑的,唯獨左小龍的摩托車是白的。

    左小龍成天叼著一隻煙,戴著帽子,騎著摩托車無所事事。這是一種真正的無所事事,無所事事到讓外人看著就仿佛是在謀劃著名幹大事。

    泥巴在一年前向左小龍表達過她的情意。泥巴給左小龍畫了一張畫,畫裡的左小龍唯一的改變就是那香菸變成了雪茄。泥巴把畫遞給了左小龍。左小龍正在給自己的白色摩托車充氣,他接過一看後說,恩,不錯,就是香菸粗了點。多少錢?

    泥巴說:「不要錢。」

    左小龍把煙掐了說:「嗯,我最近窮,要錢沒有,要命根子有一條。」

    泥巴深深低下了頭。但內心想,這就是我喜歡的男人。

    其實只是因為泥巴喜歡這個男人而已,他說什麼自然再不能構成不喜歡的因素,而萬一說對路了,那就更加喜歡。此時如果左小龍說出一句,我想干你爸爸,也絲毫不能影響泥巴的喜歡。這就是品牌忠誠度。

    左小龍問:「你學畫畫的?」

    泥巴點點頭。

    左小龍問:「你為什麼畫我?是因為我好畫嗎?我長的簡單?」

    泥巴搖搖頭。

    左小龍把女孩子精心裱過的畫三下折成香菸盒大小,放到兜里,說:「謝了。」

    接著他發動了摩托車,對泥巴說:「你叫什麼名字?」

    泥巴說道:「我姓倪……」

    左小龍從車把上取下頭盔,說:「姓倪?這姓真怪,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姓這個,假的吧,瓊瑤小說看多了取的假名字吧,這世上有姓倪的嗎……哦,倪萍。行,你就姓倪吧,哈哈,泥巴。」

    從此以後,她就只許她的朋友叫她泥巴。

    泥巴和左小龍的第二次碰面還是在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事隔一年的現在。左小龍的摩托車停穩當以後,泥巴給了他一本書,書名叫《切·格瓦拉》,下面是大大的CHE。

    左小龍拿起書左右端詳,念道:「切……」

    左小龍問泥巴:「有人姓切?這姓真怪……」

    左小龍繼續他的拼音:「車……?」

    泥巴說:「我覺得他像你。」

    左小龍用左邊反光鏡照了照自己臉,用手掰了掰右邊的反光鏡,照著書上切·格瓦拉的像,皺了皺眉頭,沒發表意見,然後指著書上切·格瓦拉帽子上的紅星說:「他中國人?哦,不對,是個外國人,他蘇聯人?也不是,那就是切·格瓦拉斯基,他誰?」

    泥巴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左小龍說:「我不看書,我沒時間看書。他是朋友還是敵人?」

    泥巴說:「他算是中國人的朋友。是國際共產主義戰士。」

    左小龍想半餉,說:「哦,那就是白求恩的朋友。」

    泥巴一時接不上話。左小龍把頭盔扔給泥巴,說道:「戴上吧,我帶你去溜達。」

    泥巴接過頭盔,戴在腦袋上,死活也系不上下巴的扣子。

    左小龍說:「你們這些文化人,看這麼多書,連保命的東西怎麼用都不知道。我來。」

    轉身幫泥巴扣好了帶子。左小龍開著摩托車載著她走。當時是春天。是春天的中旬,是一個獨立的氣候。陽光灑滿,雲朵從雲朵里穿透過來,空中的風就像是裙子撩動的氣流,左小龍默默的載著泥巴到了一個垃圾站前。他把泥巴放下車,摘掉自己的頭盔,再取下泥巴的頭盔,問:「你是不是言情小說看多了?」

    泥巴回答道:「我從來沒看過。」

    接著暫時無話。

    然後泥巴抬起頭剛要說話,左小龍直接就摁住她的後腦勺給以一個長吻。吻畢左小龍指著四周的生活垃圾,說:「我最討厭女人追求浪漫,我特地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又臭又髒,我告訴你,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現實好殘酷的,怎麼樣,在這個地方初吻,浪漫不浪漫?浪漫不浪漫啊?」

    泥巴心裡想到,真他媽浪漫啊。現實好酷。

    左小龍繼續開著摩托車漫無目的的巡航,泥巴靠著他的後背無所畏懼。兩人沒再說一句話,雲層越來越厚重,陽光柔和到給萬物勾金邊。摩托車的油箱一共有八升大,這車百公里耗油三升,左小龍見到泥巴前汽油警示燈亮了,說明只剩下了一升油,但開著開著,摩托車開始斷油了,這意味著他們開出了二十多公里,已經離開了他們的所在。此時,天恰到好處的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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