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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57 作者: 韓寒
    娜娜說,我也覺得了,但到了光線亮的地方,大家都能看清楚了,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地

    方可以藏的,就放開了,但是到了沒亮的地方,我總是想藏一藏。

    我把被子往她頭上一蓋,說,那你藏一藏,但今天真不用手手和口口了,我明天要去迎

    接我的朋友,今天晚上我不能亂來。

    娜娜說,真奇怪,你又不是同性戀,還要這樣去迎接一個同性朋友,我能和你一起去麼?

    我說,我一個人去。

    娜娜說,好吧,那快睡吧,我要回到我的床上去了。你的床太軟了,我的床硬,我要睡

    硬的床。

    我說,你這個理由真好,一個標準間裡的床還有軟硬。對了娜娜,當然,我不會,但是

    如果我那個什麼的話,你打算怎麼收費?

    娜娜猶豫了半晌,說,嗯,我想不收你錢,但我還要收十塊。

    說罷,她一把蓋上被子,把自己蒙在裡面,我只聽到她仿佛很遠的聲音說,睡覺了睡覺

    了,收你兩萬塊。

    我本怕失眠,卻很快入睡。

    早上八點,我被鬧鐘鬧醒,我起身僵著身子靠在床上。外面突然傳來卡車的爆胎聲,我

    顫抖了一下。娜娜在一邊依然睡得滿臉誠懇,我起床慢慢洗漱,仿佛邁不開步子,並且又洗

    了一個澡,從包里拿出一套乾淨的新衣服穿上,回頭看了看娜娜,給她留了張紙條,寫著,

    千萬別跑,我中午就回來,然後我帶你一起找孫老闆。雖然未吃早飯,但我絲毫沒有餓意,

    只是胃部有些緊張,還帶動了別的器官。我在 1988 邊上上了一個廁所,再打開地圖,木然

    開去。

    中午十二點,我回到了旅館,先去續了房費,接著到了房間。娜娜已經起床,窗簾完全

    拉開,桌上還有一碗餛飩。娜娜正在洗手間裡洗頭,我說,我回來了娜娜。

    娜娜哦了一聲,說,餛飩在桌子上,你朋友接得怎麼樣。

    我說,娜娜,你不是昨天晚上才洗頭麼,現在怎麼又洗頭。

    娜娜邊擦著頭髮邊出門說,因為我忘了昨天晚上我洗過頭了,昨天晚上我說的話也都忘

    了,你可別放在心上哦,大嫖客。

    我說,嗯。

    娜娜接著說道,快吃,已經要涼了。

    我說,哦。

    娜娜一跳站到我面前,說,你仔細看看我的頭髮吧,一會兒我就要去剪成短頭髮了,很

    短的那種。

    我說,為什麼?

    娜娜告訴我說,因為長頭髮對寶寶不好,會吸收養分。

    我說,沒那麼嚴重吧,無所謂的。

    娜娜說,有所謂的,你陪我去剪頭髮,怎麼了,我怎麼看你不太想說話?是我罵到你了

    嗎?還是你朋友惹你不高興了。 我猜猜,

    哦,  是不是你開了這麼遠去接他,還禁慾沐浴更衣,

    你朋友不領情啊?

    我說,他領情。

    娜娜笑道,那他人呢,怎麼不上來。

    我說,坐在車裡,坐在后座上。

    娜娜說,帶我去看看,你打算怎麼向他介紹我,我是無所謂你告訴他我是幹什麼的,但

    是我覺得這樣會不會對你不太好,所以你暫時隱瞞一下也可以, 反正估計過兩天我們也就分

    別了,到時候你再慢慢說。我沒問題的,我談吐也不差,唱唱歌說說話,一般人都看不出來。

    你看我話說的有點摟不住了,你就給我一個眼色,我就收回來。你覺得怎麼樣?就這麼著了,

    走,帶我去看看你的朋友,這個餛飩就不要吃了,我們找個地方再去吃一頓,去接風洗塵。

    說罷,娜娜挽著我的手臂下樓。到了最後一層台階,娜娜鬆開了我的手臂,特意走在我

    的後面。下台階後,她徑直看向 1988。然後看看我,說,你的朋友呢?

    我發動了車,未說話。

    娜娜坐到了車裡,往后座看看,說,可能是你的朋友去買東西或者抽菸了。他的包還留

    在車裡,不是包,是包裹,我看看。

    娜娜轉身吃力地拿起一個塑膠袋封的包裹,說,上面寫的什麼字,真難看。這是什麼東

    西。

    我看著娜娜,說,骨灰啊。

    娜娜大叫一聲,撒開雙手,塑封的盒子掉在她腿上,然後她馬上意識過來,又用手指抵

    著拿了起來,放回原處,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朋友。你早點告訴我,我就

    不那麼胡鬧了。

    我說,沒事。

    娜娜問我,你的朋友怎麼了?什麼時候的事情?是??是他已經變成這樣了,還是我們

    到了以後他變成這樣的?

    我說,他今天早上執行的,我朋友的律師早幾天已經告訴我,說救不了了,不會有變了,

    肯定會核准,今天具體時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殯儀館領骨灰。

    娜娜小聲問我,你的那個朋友犯了什麼事?

    我說,我哪能和你說得清楚,他的事都能寫一本書。

    娜娜問我,什麼罪?

    我說,??

    娜娜低頭說,我不多問了。我本來想今天告訴你一個不開心的事情,但是我覺得比你起,

    我的都算不了什麼。

    我把朋友的骨灰放端正,說,是不是沒有找到孫老闆?

    娜娜咬下嘴唇,道,嗯,停機了,但是我給他發了幾條簡訊,也許他欠費了。

    我說,可能吧。我們去江邊走走。

    我開著車帶娜娜到了江邊,娜娜說,你是打算將骨灰撒在江里麼?

    我說,不,我只是走走。我有一堆骨灰要撒。到時候我留著他們一起撒。

    娜娜問我,你怎麼死那麼多朋友?

    我說,這倒是意外,每個人長到這般歲數,或疏或近,或多或少,都死過幾個親人朋友。

    娜娜問我,他們是你多好的朋友。

    我說,我把他們當成人生里的偶像,我總是恨自己不能成為他們。

    娜娜說,他們是死了才變成你的偶像的麼?

    我說,不是。

    娜娜笑說,那就是變成了你的偶像以後就死了。

    我也笑笑,說,也不能說是偶像,只是我真的羨慕他們,我總覺得自己也能像他們那樣

    的,但他們為什麼都離開得那麼早。

    娜娜說,哦,因為他們的性格容易死唄。

    我說,如果是一個陌生人這麼說,我說不定會生氣,但其實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你說,

    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他們那樣。

    娜娜說,那簡單,娶了我唄,你就和他們一樣了。哈哈哈哈。

    我也哈哈大笑,道,你開玩笑。

    娜娜站定,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說,難道你認識的人裡面里就沒有混得特別好的麼?

    有錢,有勢,有地位。

    我也站定,說,當然有,但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其實和我是一樣的,只是我沒有這些東

    西,而且那些人從來影響不了我,不過他們倒是活得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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