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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57 作者: 韓寒
    里的旅程,但我覺得我的餘生都坐在這台摩托車上,丁丁哥哥帶著我,我靠著他的後背,去

    往已知卻不詳的前方。

    10 號打斷了我的回憶,說,我買了一台很好的摩托車,我先帶著這個妞去飆車,一路

    飆到海邊,我要在海灘上辦了她。

    我說,你們到了哪一步。

    10 號說,她已經和我接吻了,我摸過她的胸,再往下就死活不讓摸了。但明天,她就

    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天幾號?7 月 15 號。到明天,明天我就讓你知道

    結果。

    2006 年夏天 7 月 I6 日下午三時,10 號和劉茵茵發生交通事故,劉茵茵當場死亡,10

    號在送往醫院搶救三小時後死亡,    因為事發現場還有手槍一支, 曾被一度當成重大刑事案件

    處理,後無果。整個鎮的大部分青年人都素衣參加了這場葬禮,我也去送別這兩個朋友。整

    個過程里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老大和老大的女人死了,而我是什麼?

    娜娜在車裡已經熟睡,只要我一晃神,她便靠著車窗一邊不醒。她說,這是孕婦嗜睡。

    我在一個看似非常老的國營路邊商場裡給她買了一個枕頭,枕頭上還繡剌臉的鴛鴦,我換了

    一面給她襯上,她睜開眼睛,微微看了看我,並未言謝,問我,我們還有多遠?

    我說,不遠,今晚就能到。

    她說,好快。

    然後她又墜入睡眠。

    我說,娜娜,你的故事還沒說呢。

    娜娜睡眼矇矓,喃喃道,乖,媽媽醒了跟你說。

    十秒鐘後,娜娜支起腦袋,在眼前揮了揮手,說,咳,什麼呀,我都暈了,我睡一會兒

    再和你說。其實我都和你說了一路了,我也沒有什麼故事,都是一個鐘的故事。也就是你們

    男人感興趣的那些,什麼別人的尺寸大小啦,時間長短啦,哎,你們不就喜歡聽這些。我能

    有什麼故事。你還有兩個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呢,一個孟孟,一個劉茵茵,哎,還都是疊字,

    聽著都像干我們這行的,哈哈哈哈,來,給我看看孟孟的照片,趁我還沒睡過去,我看看你

    女朋友漂亮不漂亮。

    我從用了好多年的錢包里掏出了孟孟的照片。 因為孟孟很漂亮,純粹出於圖片欣賞的角

    度,留著也無壞處,而且她也都嵌在我的大腦皮層里,不是不見到她的臉就能忘卻,所以我

    留著她的照片,朋友們真要看看也無妨,對我來說也不是丟人的事情。 你去看吧,看罷還我。

    那是一張孟孟的彩色生活照,也許是放的時間太長,顏色都已經褪變,我不知道她和劉

    茵茵誰更漂亮一些,也許誰都不漂亮,她們只是存在我腦海里的浮像,海上花一般飄緲遙遠。

    娜娜手裡握著照片,看了一眼,打開了頭頂的燈,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天色漸黑,國道上交

    通情況複雜,我沒有辦法去看她流露的表情,只能側了側身子問道,娜娜,怎麼了?

    娜娜完全脫離了我給她的抱枕,又低頭看了看照片,貼近到失焦。然後嘴角一笑,看著

    我不語。

    我加了一個檔,說,--到這個點,摩托車就特別多,對面的車都開著遠光,要是穿出來

    一個摩托車,都看不見它,而且他們都不戴頭盔,一撞就夠嗆,摩托車太危險了,我如果管

    交通,我就要強行讓那些電動車和摩托車戴頭盔,劫下來沒戴的強行讓他們買,然後駕校里

    第一節課就是晚上會車不能開遠光,眼睛太難受了,白天開好幾百公里不累,晚上開一個小

    時,眼睛就受不了,要是??

    娜挪打斷我,說,餵。

    我說,嗯?

    娜娜把照片還給我,說,我認得她,她就是孟欣童。

    我問娜娜,誰?

    旅途上的黑夜除了蒼茫和畏懼以外,沒有什麼好形容的,無論是多麼奇異美麗的地方,

    到了這一時刻,都只留下一樣的悽然,有一些莫名亮著的路燈,光的深處不知道藏的什麼,

    唯有一些集鎮和補胎店能留下一些安全感。在月色里,我能看見視線窮極處的遠山,黑壓壓

    的一座在深藍色的幕布里,我開始胡思亂想那些山裡的人家,不知道他們守著群山能做什麼,

    也許夫妻倆洗了腳以後窩在床上看新聞聯播倍感幸福。但他們能遇上對的人麼?他們如何相

    戀?山里遇上一個人的機率有多少?好在對他們來說,生活也無非是砍柴打獵, 有大把的時

    間靜侯著。當然我相信,移動著的人永遠比固定著的人更迷茫,我總是從一處遷徙到一處,

    每到一處都覺得自己可以把飾演了三十年的自己拋去,找到自己性格里的 10 號,然後這就

    是我固定的戲路。我多麼羨慕 10 號,他從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個地方。在我們這個必須

    不停遷徙的國度里,這比活著更顯得彌足珍貴,而我卻被每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次次摧毀。也

    許照著他的樣子發展下去,他必然會被投進大牢,但是那又是一片十多年不變的環境,他擁

    有這扎紮實實的安全感,他雖然在這個世界裡是亡者,但他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是王者,他

    連死都要帶走我一直冰封著的女人,我卻不曾怨恨他,我只是沒有一張劉茵茵的照片。一個

    我愛的、死去的、沒有相片的姑娘,這對女孩來說是多麼好的--件事情,她在我的心中將不

    斷地幻變,如丁丁哥哥一樣,最終我忘記他們所有的惡,甚至給他們拼湊上一些別人身上的

    美,這對活著的人多麼不公平,包括我自己。

    這一夜,我終於開到了目的地,我必須於明天之前到達。其實任伺旅途從來沒有想像的

    那麼久遠,若願意從南極步行到北極,給我--條筆直的長路,我走一年就到,讓我開車穿過

    這個國家,給我一個一樣會開車的伴和一台不會拋錨的車,兩天就夠。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旅

    行,我在趕路,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擔心 1988 會壞在路上。這是它和它的製造者相逢的旅

    程,我必須把 1988 牽過來。

    我展開地圖,用沉暗的燈光照著,娜娜依然在邊上抱著枕頭長睡不醒,我勻了她一點燈

    光,她毫無知覺,我仔細打量她的臉龐,今早化的妝還在她的臉上,我不知她該如何在今天

    晚上卸掉。這是個長江邊的城市,夕陽早已西下,大江永遠東去,我在車裡不知道聽到了風

    聲還是江水的聲音,我默默然減慢車速,搖下車窗,仿佛是晚風吹過江邊蘆葦。我兒時便生

    長在江邊,每次起大風,總是能夠聽見這樣的聲音。這聲音時遠時近,我不知道我究竟開在

    哪裡。還沒有進入城區,我看見了一家應該還乾淨的旅社。我將車停下,娜娜依然沒有醒來,

    我下車抽了一支煙,上樓去辦房間,剛走幾步,我又退了下來,把車倒了一把,將右邊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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