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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57 作者: 韓寒
    其他國家之聲的節目,但是奇怪的是,他們都是中文的。節目裡說著一些和我們的課本上不

    一樣的話。我覺得非常的好玩,還特地拿去給我爺爺聽,我爺爺一聽,連忙關掉,並機警地

    四下掃視。他正要張口對我說些什麼,又覺得不放心,打開了門探出頭看看,又打開五斗櫥

    看看,趴在地上往床底看看,然後嚴厲地對我說,這是在收聽敵台啊。

    我說,什麼是敵台。

    爺爺說,就是敵人的電台。

    我說,敵人不是都被槍斃了麼?

    爺爺說,敵人是槍斃不完的。我明天馬上把這個情況匯報給組織里,如果有人問起來,

    你就說你是不小心調到了這個台,並且主動舉報給了家長,明白麼?

    我說,明白了。

    我第一次為政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的小收音機被爺爺上繳了國家。爺爺回來還說,

    可惡的敵人,他們換了頻率,組織上檢查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搜不到了。小孩子千萬不要聽這

    些,現在是無產階級專政,那些都是資本主義垃圾。

    我問爺爺,我的收音機呢?

    爺爺說,上繳了,被封存了。

    我說,那我的磁帶呢?

    爺爺說,什麼磁帶?

    我說,

    《男孩不哭》。

    爺爺說,在收音機里,當然也被封存了。

    我當時就哭了。

    我爺爺見我哭得傷心,說,這樣,我明天去申請一下,把磁帶拿回來,那個收音機我估

    計還要放一段時間,那個磁帶叫什麼來著。

    我哭著說,

    《男孩不哭》 。

    爺爺問我,誰唱的?

    我說,小虎隊,小虎隊。

    爺爺問我,小虎隊,哪裡的部隊?

    我說,不是部隊,是個組合,由霹靂虎、乖乖虎和小帥虎組成的。

    爺爺說,哦,是個樂隊。

    我鼻涕都快掉到地上,說,是個樂隊,是個樂隊。

    爺爺說,嗯,我明天去拿回來,是哪裡的樂隊?

    我哭得更大聲了,顫抖地說,是台灣的。

    爺爺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說,雖然改革開放了,但是台灣的東西還是要小心的。

    我說,爺爺,你幫不幫我拿回來?

    爺爺說,等組織決定。

    在這個春天裡,我沒有磁帶和調頻陪伴我,我坐在窗邊的寫字檯上,將這盤磁帶每一首

    的歌詞都默寫了下來。我特地把《我的煩惱》默寫在了單獨的一張紙上。

    當你的眼睛籠罩著憂鬱,我知道再也不能騙自己,秋天的落葉終究會凋零,我們的故事

    要走到哪裡。輕輕走出你的夢,不敢唱起那首歌,當愛情收回最後的眼淚,奔跑的孩子一樣

    會心碎。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今天說愛你明天就後悔。狂熱的夜無處追,這樣的愛只一

    回。如果你能愛上這樣的我,我願意為愛痛苦,如果你能愛上這樣的我,我願意為愛煩憂。

    我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狂熱的夜無處追,這樣的愛只一回」  。當時我認為,我一輩子

    就愛這樣一個人了,所以趕緊要讓我知道,這個女孩子到底是李小慧、劉茵茵、陸美涵、倪

    菲菲之中的哪一個,我覺得哪一個我都能接受,

    而如果 1 米 5 的她們能愛上這樣 1 米 4 的我,

    我願意為愛痛苦。

    我兒時的家就住在國道的旁邊,我當時騎著自行車,在危險的卡車和時常不亮的路燈下

    幻想,在未來的旅途里,香車美女,奔向遠方。不想是破車孕婦,孩子還不是我的,連他媽

    都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娜娜在活躍了一陣子以後靠著側窗睡去,手裡還握著一個果凍。但是

    我帶著這個累贅是不能準時到達目的地接到我的朋友的。他只有我這一個朋友,我想,當他

    出來的時候,若沒有我,該會多麼孤獨。此刻繁星遠去,沉雲撲來。夜晚深到了它的極點。

    這一天漫長紮實,我和娜娜遠去百多公里,我輕輕地推醒了她。我說,娜娜,我們找一個地

    方住下來。

    娜娜睡眼朦朧,對著我聚焦了一會兒,問我,這是在哪裡?

    我說,國道上。

    娜娜問我,我們要去哪裡?你要去哪裡?

    我說,我們先住下來吧。

    娜娜點頭,說,嗯,你繼續開,到了叫我。

    我們正在接近一個城市, 我本以為遠處的燈火是大型的化工企業,但路邊不斷增加的補

    胎店告訴我,城市到了。路面也從兩車道擴充到了四車道,兩邊的牆上寫滿了標語。這裡正

    在評選全國文明衛生城市。這個城市相對這條國道並不呈夾道歡迎狀,它在國道的右側,在

    未來的幾公里中,每一條往右支路都通向城市的中心,左邊依然是一些新興的工廠。路過了

    幾個路口以後,在一大片空地上,我看見了一座皇宮似的建築,我情不自禁地哇哦了一聲,

    開近一看,是法院,射燈都將國徽照得熠熠生輝。在法院的旁邊還有一個龐大的陰影,我遠

    看沒有發現那裡還有一個建築, 開近才發現那是比法院大十倍以上的建築,只有門衛的小燈

    亮著。這座建築擋住了月光,把法院大樓的一角淹沒在陰影里。自然,那是人民政府的大樓。

    我沿著國道開了許久,這是第一次看見夜晚不亮燈的政府,讓我對這個城市徒生好感。圍繞

    著政府大樓一圈的射燈就像火炮一樣瞄準著它,我很想知道當華燈都亮起,這該有多壯觀。

    往旁邊開了一個路口,我看到一個很豪華的賓館,叫明珠大酒店。我將車停到酒店的門口,

    準備叫醒娜娜,服務生馬上示意我這裡不能停車。我說,我知道,我去前台問問。

    服務生說,那你也把車停好。

    我問他,我的車停哪裡?

    服務生告訴我,地下車庫。

    我問他,我停在地面上不行麼?

    服務生說,停在地下安全。

    我駛遠一些,到了地面上的空停車位,叫醒娜娜,說,到了。

    娜娜睡得投入,醒來以後有些難受,拉開車門將身子探出車外就吐了起來。

    我象徵性地拍了拍她的背,環顧著四周。

    娜娜吐完以後轉身淚眼汪汪看著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沒弄到你車上。

    我說,不要緊。

    娜娜突然透過我的車窗看見了明珠大酒店,大叫一聲,哇。

    我說,怎麼了?

    娜娜說,我們住這麼好。

    我說,住得好點。你身體不大舒服,住得好點,好好休整休整,我們再繼續上路。

    娜娜莞爾一笑,露出職業語氣,道,沒想到你是大老闆啊。

    我說,哪裡哪裡,打完折應該也不貴,不過押金應該要交不少,這樣,我給你三千塊,

    你去裡面開一個房間,大床雙床都可以,到時候如果多的話,你就把錢給我,少的話你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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