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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57 作者: 韓寒
    我喜歡的類型。於是我打開了門。

    珊珊長得非常普通,但我已經不好意思驅逐她。出於禮節,我也必須上了她。我問她,

    你叫什麼名字。剛問完我就發現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馬上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名,不是藝

    名,你叫什麼真名。

    珊珊說,我姓田,叫田芳。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你珊珊吧。

    珊珊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拉上窗簾,坐在床沿,說道,先生,你知道我們這裡服務的項

    目麼?

    我說,你說。

    珊珊玩弄著自己新做的指甲,說,我們這裡半套一百,全套兩百。

    我說,那你們這裡服務好不好?

    珊珊看著我,笑道,放心吧,給你的,都是好的。

    我沒有什麼興致,問道,你這裡有四分之一套麼?

    她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我,說,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

    在全套之後,她利索地穿上了衣服。我問她,你怎麼能這麼快知道我入住了。

    珊珊說,因為我一直沒有睡覺,你知道,我們這裡大概有三十多個技師,但是這裡都是

    卡車司機住的,大家全部都是路過,誰也沒有固定的客人,要等媽咪排鐘的話,也許要等到

    兩天以後了,所以我特別認真,姐妹們都睡覺了我還伏在門口,我聽到有人回房間了我就上

    來敲門。大半夜的,一般客人也不會換來換去的。我的點鐘特別少,因為有些人,特別是廣

    東人,他們特別選號碼,8 號和 18 號就點的很多,我的號碼不好,要靠自己。你以後要是

    過來,直接點我的號碼就行了。

    我說,大家都像你這麼敬業就好了。你是幾號。

    她說,我是 38 號。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你珊珊吧。珊珊,你為什麼不換一個號碼呢?

    珊珊把自己胸前的號碼扶了扶,說,我們這裡從 1 號到 40 號是上門的,40 號以後都是

    正規捏腳的,我和媽咪的關係沒有搞好,我就沒輪上好號碼。

    我有些困意,打算聊最後幾句。我早就不是勸妓女從良的純潔少男,但我必須得勸她注

    意身體,不要變成工作狂。我說,珊珊,我要睡了,你工作也不要這麼拼命,你看現在??

    我拉開了外面的窗簾,陽光抹在了牆壁上,我這才發現這個酒店如此斑駁。說道,你看

    現在,大早上的,你太勤奮了。

    她說,我知道了,先生,你要包夜麼?

    我遲疑了一下,一看從窗簾外面透出來的陽光,心想這還算什麼包夜,這都是包日了。

    我禮貌地問道,包夜都能幹什麼啊。

    珊珊回答道,包日。

    我笑了笑,說,算了珊珊,下次我再點你吧,你快回去吧。

    珊珊說,包夜只要再加五十,你醒了以後隨便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害怕困意消失,而此刻的陽光正開始刺眼,它從樹縫中穿出正好

    投射我的臉上。我站起身,企圖將窗簾拉上,但是這個窗簾不管怎麼拉都有一個缺口,我想

    如果這個缺口一直存在,我將心中難受,一夜無眠。我用了很多方式,發現始終沒有辦法將

    窗簾拉嚴實。我搬來一個椅子,打算站上去從最上面開始拉起。

    珊珊此時又問一句,先生,你包夜麼。

    我有點心煩,說,我給你五十,你就給我站在這個縫前面給我遮光。

    珊珊二話不說,站到了椅子上,頓時房間裡暗了下來。我心中雖有感動,但更多鄙視,

    想這婊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覺。

    雖然我背對著窗,但我始終覺得奇怪,有個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還不如讓陽光進來。

    我未看珊珊一眼,說道,珊珊,錢是賺不完的,你早點回你自己那裡休息吧,你年紀還小,

    不能滿腦子只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呢?你??

    窗戶那邊說道,因為我有了不知道誰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我緩緩地轉過頭去,珊珊依然高高的站在原地,伸出手拉著窗簾,最頂上無法嚴合的那

    個部分透出最後一絲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個金邊。隨著窗簾微微的顫動,她的光芒忽暗忽

    亮。我看了半晌,說道,來,聖母瑪利亞,你趕緊下來吧,睡床上。

    第二天我們醒來已經是傍晚了。我打開小窗戶,微風進來。我開始仔細打量著窗外,這

    是一個多麼灰暗的小鎮,我的眼前一片的灰瓦屋頂,沿著國道兩邊毫無美感的小店招牌,過

    往的貨車司機正在挑選吃飯的飯店。一輛空載的卡車正在我們的樓下停車,兒童在卡車旁邊

    玩著球。一列火車從百米外的鐵軌上經過,我數著一共有二十三節。數火車是多麼消磨時間

    的方式,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驗算。但是何妨呢,惱人的時間在這一刻沒有痛苦地過去

    了,而且全神貫注。樓下的兒童也和我一樣在數火車,最後一節火車過去後,他轉身對他的

    父親說,爸爸,是二十四節。

    他的父親沒有搭理他,繼續指揮著卡車倒車。

    珊珊醒了過來,衝到了洗手間去嘔吐。吐完了以後問我,先生,你還要來一次麼,不算

    錢,這個是算在包夜裡的。

    我點了一支煙,看了看她,旋即又掐了。我說,你怎麼會不知道爹是誰呢,不是都有安

    全措施的嗎?珊珊說,嗯,先生,我們這裡除了半套和全套以外,還有一個叫不用套,再加

    五十就可以了。我估計是我吃的避孕藥失效了。

    我又把煙點了,說,那就是你活該了。你最好找到孩子的爹。你一個小姑娘,你怎麼能

    撫養?

    她說道,我能夠撫養,你說,這孩子長大以後做什麼呢?

    我無意幫她規劃未來。珊珊繼續說道,總之,我不能讓她幹這一行。我再幹這一行干十

    五年,正好能撫養她。你看,我現在一個月也能收入四千多,我已經攢了兩萬塊,一萬塊可

    以生她下來,一萬塊算奶粉錢,可以養一年,我停工的那一年正好可以撫養她,然後我就得

    馬上開工,我不能讓人家知道我生過小孩。我干十五年,如果每年能賺差不多 5 萬塊,這個

    小孩子就能上學了,就是萬一她有出息,考上了好的大學,我估計就吃緊了,最好還是得想

    其他辦法再賺一點。我最怕就是開家長會,這個地方太小了,不能在這個地方上學,否則一

    開家長會,一看其他孩子他爹,弄不好都是我的客人。我還是換一個別的鎮去。干幾年就得

    換一個地方,否則別人就知道孩子她媽是幹這行的。到了這個孩子十六歲,我還能養。

    我說,你對未來的規劃夠仔細的。

    珊珊摸了摸肚子,說,那是。我就崇拜我媽,我從小的心愿就是做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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