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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35 作者: 韓寒
「拔地而起」是相當正確的,先把農民地里的莊稼拔了,這就是拔地。至於能不能「而起」,就要先看被趕到經濟適用房裡的農民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起義。如果安置得當或者恐嚇得當,一切太平,招商辦公室肯定會拔地而起。招商的人負責放衛星,這就是為什麼以前很多新城叫衛星城。
和平鳳凰的新城一片荒蕪,所有的建築只有火車站、汽車站和胸罩廠。可能當官的把胸罩當眼罩,蒙蔽了雙眼,所以覺得這裡一片繁華,下一步就是把各個學校搬來。路程遠沒關係,反正自己的兒子都有公車接送,而且新城車少,安全,偶然來個車,也把這的路當成高速公路,速度也快,直接撞死,不拖泥帶水,不會留下一輩子的殘疾,也不給社會造成負擔,真是建設人才型和諧社會的好辦法。
當然,政府必須是以身作則的。所以縣政府首先搬了過來。原則和方針是一定要蓋得比胸罩廠更大更豪華。五百米外就要有站崗的,要不然外地人第一次來肯定以為政府是胸罩廠。這次的政府修建更是讓中國在世界面前抬起了頭,地下的掩體是抗核彈級別的,當然,萬一真打仗了,人家舍不捨得把核彈扔在這麼一個衛星都很難找到的縣城還有待商榷,但看問題的眼光一定要發展,在蓋樓和安全設施上,一定要以白宮為標準。這樣的一步到位,省卻了以後不斷的改進,是節約經費的最直接表現。這裡就是白宮,主樓叫白樓,廣場叫白場,人工湖叫白池,連寬帶也得叫白帶,總之,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曾經有人提議,說光叫白不夠氣派,要叫大白,但遭到了反對。大白總是讓人聯想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當官的最不願意就是聽到這話。
最牛的當屬火車改道。要不是嫌火車太吵,當地政府恨不能火車直接從政府穿過,讓老百姓見識見識和平鳳凰的氣派,你以為一片大漠裡只能有海市蜃樓嗎,錯了,還能有我們的地方政府。
大麥在新城區兜了一圈,看了看氣派的白樓,想:這就是計劃里最後要得到的地方。然後去了老城。坐在黑摩托的后座,暖風迷亂,天空徹藍,風和日麗,讓人迷醉。唯一遺憾的是此時手裡抱緊的居然是個男的。這倒算了,而且完事後還要收錢。真是掃了這天氣帶來的興致。
到了老城,才有了生活的模樣。人們鐘擺一樣生活,到停擺死翹的那天,心都在那個範圍里運動。大麥想,自己擁有了這樣巨大的一個計劃,雖然還沒有成功,但比起這些人已經幸福很多,畢竟心有餘而力不足要好過力有餘而心不足。這些都是小時候熟悉的景物。大麥自顧自走著,到了一個露天的投幣卡拉OK機旁。這裡圍了很多人,每個人手裡拿著硬幣。大麥覺得好奇,想如今大家都這樣喜歡唱歌?且露天?也擠了進去看個究竟。走到一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現在我給大家唱《囚鳥》。
人群一陣歡呼。旁邊兩個民工打了起來。因為一個覺得《囚鳥》就是《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的簡稱,而另外一個持反對意見,覺得《囚鳥》就是著名的呼呼呼的國產《愛情鳥》的別名,這兩人就在大麥面前一言不合,打得衣衫破爛。大麥的視線里都是這兩個人從東打到西。這時候女人開嗓唱了: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得到的愛越來越少
看著你的愛在別人眼中燃燒
我卻得不到一個擁抱
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冷冷地看著你說謊的樣子
這繚亂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麼讓你這樣迷戀這樣的放肆
大麥聽著覺得奇怪,真是非常好聽。難怪這麼多人拿著一塊錢,原來是等著點唱。大麥問旁邊的人:這個女人是不是老闆請的歌手?
旁邊的人沒來得及吐瓜子殼,對大麥說:那是個神經病。大前天就開始在這裡唱。瘋了。唱得好聽,長得好看,大家都來看。
大麥說:哦,這麼好看。
瓜子說:過一會兒還有保留節目。
大麥說:脫多少?
瓜子說:我說你這人腦子裡怎麼想的,一點藝術的感覺都沒有。一會兒她還要唱自己寫的歌,《香瓜有毒》,好聽。
說完終於「呸」一口把積蓄在嘴巴里的瓜子殼吐了出去。
先前打架的兩人沒等那女的開唱已經被抬走。
女人唱完一首歌繼續說道:下面我唱這首歌。說完在機器上按下了幾個代碼。電視機上馬上跳出歌曲的名字和蓄勢待發的三點式卡拉OK女。
離電視最近的人把頭湊近電視,大聲念道:《文人何苦問難文人》,介個講的啥,是文人相輕嗎。
眾人哄道:文人去相親,誰要啊。
這時候機器旁邊的女人說道:這首辛曉琪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送給在場的女人,希望不要撬別人的男人。
大家又是一片掌聲,大麥想看看現場的女人是什麼反應,發現原來現場一個女人都沒有。
唱歌的女人唱得聲淚俱下。吃瓜子的男人聽得都忘了怎麼吃瓜子,靈魂出了殼,瓜子就留在殼裡一起吞。吃著吃著哭了起來,說:太感人了,神經病都唱的這麼感人。
那女人繼續唱歌,人越來越多,快趕上《同一支歌》了。大麥看得恍惚,繼續往台前走。女人唱到一半,說:今天到這裡結束了。GAME OVER。
按照古代作戲的路子,接下來就應該向看客要錢了。所以人們很自覺地一鬨而散。剩下大麥,大麥對她說:你怎麼在這裡唱歌?
女人說:這裡不是北京嘛。
大麥說:這裡是東京。
女人說:胡說,我怎麼沒看見紀念碑?
大麥說:你說的是南京。
女人說:我在北京唱歌。我的公司說,我唱歌沒人聽的。你看,這麼多人在聽。
大麥說:哪裡來的人,不是只有我一個。
女人說:這是拉闊演唱會,我已經辦了十九場。正式的還沒開始呢。
大麥說:你跟我走,我們那裡有聽眾。
女人說:走。
大麥帶著女人,走過兩條街。走到大麥小時候掉下圍牆的地方。那個圍牆依然在,大麥走上前一看,發現自己十幾年前踩的那個腳印子還在。就仿佛《英雄本色》里張國榮在圍牆上留下的那攤曠日持久沒人擦的血一樣。衛生員們也太懶了。
大麥停下對女人說:你看,十多年前,在你看到的地方向後面二百米的窗口,現在拆了,反器材狙擊就是從這裡開槍的。你知道有你媽逼多大口徑?比你媽逼的口徑還大。
女人說:嗯。
大麥說:目標就散了。我就從牆上掉下來了。
女人說:你也從舞台上掉下來了?
大麥說:沒,我從牆上掉下來了,但我從此爬上了舞台。
女人說:你們老闆有沒有讓你走性感路線。
大麥說:我們不走性感路線,我們走果敢路線。
女人說:老闆說,不走性感路線沒有辦法紅的。
大麥說:所以,我們就黑了。
大麥爬上圍牆,把腳印擦掉。說:你信不信我要讓這個地方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