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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35 作者: 韓寒
    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但鑑定「優秀奶牛」鑑別的特別准,甚至在畢業以後還被追授予「優秀優秀奶牛鑑別師」。

    大麥說好的牛,肯定全是奶。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他只能從顏色來分別奶牛和水牛,從照片角度,水牛是彩色的,而奶牛是黑白的。所以鑑定也是瞎鑑定,先摸摸蹄子,再跑一跑,旁人看著都覺得是鑑定種馬。

    大麥覺得,牛都是人帶去的,他能鑑別人。

    大麥對自己鑑別人的本領深信不疑,並將此認定是一種本能。他在自己所有認識的朋友中圈定了一批,覺得這些朋友都是好的,並且分發二十元一張的飯卡。為了不讓朋友有被施捨感,大麥說負責食堂的是他朋友。大家都說:原來你食堂有人啊。

    大麥有很多兄弟,大家看著一樣的書和電影。大麥說:這好看。於是兄弟們紛紛傳閱。兄弟和朋友有什麼區別呢?從電影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兄弟連》為什麼不叫《朋友連》,因為兄弟就是送死的,朋友更多是送你死。在香港電影裡,一般只要說出「真是我的好兄弟」這七字咒語,這人肯定活不過五分鐘。

    到了畢業分配的時候,這些人主動放棄了分配,跟隨大麥來到了孔雀鎮。一共七個人。大家坐著慢火車,搖搖晃晃,穿過一座山,再穿過一座山,從土山穿成了石頭山再變成土山,一千多公里路開了三天,開得大家直後悔沒騎自行車去孔雀鎮。

    慢火車喜歡停站。小站和小站間相隔三十公里,這老火車需要二十公里的距離把速度提升到比自行車快點,然後需要十公里來減速。每個站台都冷冷清清破舊不堪。暗綠色的火車更讓人覺得時光這樣慢,周圍人這樣慢,連趕火車人的奔跑都在空氣阻力里變緩慢。最主要的是,在中國,暗綠色就代表慢,比如火車和中國郵政。

    旅途上,大麥的兄弟,以傻和一根筋聞名的王智問道:

    大家說,這火車這麼慢,如果後面有列紅顏色的快車要超車怎麼辦?

    另一個兄弟萬和平說道:

    你以為火車和你一樣,都一根筋上跑啊。當然分快慢車道啦,你看旁邊,就是快車道。

    大家紛紛看旁邊,問:哪呢?

    王智顯得很開心。一般來說,問題越弱智,接受教育越高的人越回答不出來。當然,王智是情不自禁問出這樣的問題的。

    另一個兄弟婁梯回答道:你們太笨了,這火車當然有規劃,比如咱們這班的這條線,算是車比較多的,慢車開了多久後,再發一班快車。數學懂嗎?

    萬和平問道:那咱們的車是三天到達,一天一班,還有一天就能到的快車,咱因為票價貴沒有買,那一天就到的車也是一天一班,那按道理咱們這一路已經有三列快車超過咱們了,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有人說:可能是超了,但咱們沒發現,比如晚上超的。

    萬和平說:那怎麼可能,這就一條鐵路。

    婁梯說:可能在我們看不見的邊上有一條快車道。

    萬和平說:你以為這是高速公路啊。

    大家都覺得,有必要問問列車員。

    列車員的回答是:神經病,我怎麼知道。

    帶著疑惑,火車到了一個新站。大麥說:這站真新,以前都沒見過。

    王智說:咱們的孔雀要到沒?按這時間快到了。

    大麥說:這火車沒準。剎車都要剎幾公里,這哪有個譜。

    王智問:這什麼站?

    大麥說:新站,叫和平鎮。

    王智笑道:萬和平,你的鎮到了。

    萬和平說:你的鎮才到了。

    大麥說:快下車,我的鎮到了。狗娘的又改名了。這樹我認識。我還刻過字。就是這沒錯。

    這時候火車已經移動。

    大麥招呼說:下車下車,快下。

    王智折回來說:門已經關了。

    大家都還在收行李,萬和平說:關鍵時刻,你跑的夠快的。

    大麥說:跳窗。不要背著行李跳,先把行李扔出去,再跳。

    因為畢業行李太大,大家收拾折騰了將近一分鐘,車還沒開出站。

    大麥說:扔。

    大麥率先把自己的行李扔了出去。然後二十多包大行李都從窗口飛了出去。大麥說:和平你先跳,大家準備好跳。沒事情,還沒一米高。

    和平從窗口探出,馬上縮了回來。

    大家問:怎麼回事?

    和平說:地勢突變了。

    大家探頭一看,火車已經以每小時十公里的速度出站,但那站是半山上修建的,出了站落差回到了十多米。

    萬和平說:不能跳了,這就是跳樓了。

    大家看著和平鎮抽離出視線,惆悵萬千。大麥說:沒關係。這樣正好,把行李都扔了,一切重新。別鬱悶了,我們要想,這世上,此時此刻,肯定有比我們更鬱悶的人。

    此時,一老太走到大麥跟前,說:年輕人,我的行李被你們扔了。

    大麥說:看,這就是更鬱悶的人。

    老太說:年輕人,我行李里很多東西。

    大麥問:是誰把老太的行李扔了?

    沒人發聲。

    大麥問:阿婆,你的行李放在什麼地方。

    老太說:頂上。

    大麥說:頂上這個綠的,是不是你的?

    老太說:我的也是綠的。但那個不是我的,我那個綠麻袋用紅繩扎的。

    王智說:這我的行李。這不是綠的嘛這。

    大麥問:你的行李怎麼沒扔?

    王智說:我扔了。

    大家道:那你扔的是誰的?

    王智說:我的啊。

    大麥說:你的不是在上面嗎。打開看看,是不是你的。

    王智把行李拿了下來,打開一看,說:是我的,是我的。

    老太直跺腳:你把我的給扔了。

    王智說:哎呀,對不起了。

    大麥說:阿婆你看這樣----阿婆你先別叫,扔都扔了,這樣,你看我----你看著我,我把這行李給扔了,公平不公平。

    說完,王智的行李被扔到窗外。

    老太說:我這包里還藏了兩千塊錢。

    萬和平說:你怎麼證明----

    大麥攔住說:好,那就還給你。大家掏錢。我有六百。王智你掏兩百,其餘的每個人負責一百。

    王智說:大哥,你別掏那麼多,我自己有四百。

    萬和平說:這不行,人家說兩千就兩千,怎麼證明是兩千。包都扔了。

    大麥說:所以只能人說兩千就兩千,那你別給了,我再多加一百。

    萬和平說:別別,我給。

    老太還在旁邊叨念說:這是我看病錢這是我老伴看病錢。

    大家湊的那些錢加上有經過此節車廂去餐車的人以為是募捐給的一些零的,加起來一共兩千六百多。大麥說:好,給你,還帶包里別的東西的錢。這下清了,你如果能找回包來,我們也不管。你從現在起就不要說話了。

    老太說:我老伴----

    大麥打斷說:你不要說話了。

    車廂里一片安靜。大家都扭頭看慢火車外的緩慢風景,順便盤算自己行李里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人雖可以不計成敗,總是喜歡計算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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