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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26 作者: 韓寒
白開水小姐在大四談過一場無疾而終的網戀,對方說是個飛行員,愛寫博客,筆名叫「空中列車司機」,文筆酸到不行,背景音樂就一直在雷光夏陳綺貞等人的歌單里輪換。白開水小姐很愛他,可最後,人家一飛就失蹤了,至今都杳無音訊。可樂先生的愛情史,可謂是灌滿碳酸,超級刺激。他是個典型的吃軟飯主義者,但北京的土豪都看不上他,於是靠自己的少年外表,專攻土豪坯子,要麼是女博士,要麼是女碼農,三年談了十幾個妹子。他就像是間客棧,專門收留進京趕考的書生,和每個人私訂終身,心想這麼多總有一個會高中狀元。但時間不等人,至今對愛情都沒半點收穫。
一日情侶這事兒沒過多久,白開水小姐和可樂先生就成了室友。
事情是這樣的:七夕之後的某天,白開水小姐在上班路上突然被圍攻了,地鐵站幾個年輕人追著喊她碎花姑娘求合影,到了公司也紛紛惹來側目。等到她打開微博之後,徹底驚呆了,一夜之間自己漲了幾萬粉絲,@和評論全是五位數,她看見轉發大多加了「#最萌情侶走紅#」的話題標籤。於是隨手點開,然後就受到了驚嚇,因為她看見那張被瘋狂轉發的照片上,穿著一身碎花的自己正深情地望著比她高兩個頭的豹紋可樂先生。他們被偷拍了,重點是這麼看來,真的很萌。
噩夢沒有結束,走紅後是隨之而來的媒體採訪和電視節目邀請,連某某製片都發來私信,要為他們量身打造一部電影。白開水小姐昏了頭,理智告訴她應該發條微博澄清,但當她看見微博關注的幾個橙V明星都跟她互粉之後,她選擇性失明,默認了一切。
隨之而來的,是所有人都在看她的可樂先生什麼時候出現。下班後,白開水小姐就成了箭靶被無數目光掃射,最後被逼退到麵包店裡,看見了共患難的可樂先生。可樂先生房子到期,交不出房租,於是白開水小姐硬著頭皮訂下協議,以打折價讓他搬到自己家來,一來互相利用,二來互相利用。
兩個人住在一起後,插曲唱得就更加歡脫。別看可樂先生沒錢,但他窮講究,上了廁所必須洗澡,見不得家裡一絲一毫的凌亂,還把白開水小姐滿屋的少女擺件挪到一邊,把自己的簡易沙發床和茶几放到另一邊,聲稱交了房租自己就有客廳一半歸屬權。晚上白開水小姐在房間看書的時候,隔壁就放起歐美R&B,當她點開香薰燈準備睡覺時,廚房卻飄來可樂先生做夜宵的油煙味。
兩人開著爭吵模式相處,但總因為要隨時在微博更新合影,出門要演情侶又不得不重歸於好。於是他們的一日情侶變成了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更長。
這對最萌情侶越來越紅,賺得也越來越多。後來真的有那麼幾個土豪女對可樂先生投懷送抱,當然他絕不可能錯過,時常把白開水小姐丟一邊自己消失了。有那麼幾次,白開水小姐回家看著靜悄悄的屋子竟然有些想念,但馬上又自行斷了這個瘋狂念頭。
有一次可樂先生喝醉了,給白開水小姐打電話要她去接他。她第一次擠在三里屯最熱鬧的酒吧里,被光線刺疼眼睛,儘管忍受不了空氣中的酒腥味,但還是把癱倒的可樂先生從一個大胸美女懷裡拽了出來。
周六的街道擠滿了計程車,卻沒有一輛能載他們回去,白開水小姐就這麼吃力地扛著他,蹣跚地向前走。可樂先生滿嘴胡話,他說,剛剛打你電話,一個女人接的,她連說了好幾個打錯了,那個時候,我突然害怕你有一天也會這麼跟我說:打錯了,再見。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帶我回家的,是吧?
是的。
於是在這晚之後,就像很多故事的結局一樣,他們好上了。沒有電光火石,沒有山高水長,只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就像某個人停在自動販售機前,按下了一瓶可樂和一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下它們,最後甜分和白水融歸一處。
你為未來對象設下許多標準,但最後與你牽手的往往是標準之外的那個。遇見他時,他的長相體重,有沒有身騎白馬是不是才高八斗都不重要了。因為,他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人,卻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某天,白開水小姐窩在床上,用可樂先生的電腦看劇,一時興起想去看看以前常逛的博客網站,打開後自動顯示之前登錄人的首頁,她看見頭像下的暱稱「空中列車司機」,最後一篇更新是在六天前。她扣上電腦,深吸了一口氣。
王家衛還說,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論電影的七個元素
----關於我對電影的一些看法以及《後會無期》的一些消息
文 / 韓寒 作家 賽車手 導演 @韓寒
這些天,不少朋友和媒體來問關於《後會無期》的情況,寫一篇短文,告訴大家一些故事和想法。
差不多五六年前,我構思了一個劇本,想自己導演一部電影,於是往返各個城市尋找投資方。我的想法和當年開始賽車時一樣,自己的版稅加投資方的一部分錢就可以開幹了。當時的電影市場還沒有今天那麼火熱,所以各方面都不太成熟。
一年後,我把這個故事寫成了小說出版,那本小說就是《他的國》。
然後是三年多前,我又構思了一個劇本,還是想自己導演這個故事,又往返各個城市和不少人談。當時電影市場日漸紅火,新導演也有了更多的空間,無奈這個故事本身稍敏感,所以還是沒有成功。
我又把這個故事寫成小說出版,那本小說就是《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電影與出版不一樣,我寫一本書,無論賣多少,我和出版商都不會虧,無非賺多或者賺少。電影若是胡來或者困頓在導演本人的一些個人情結里,很容易害人害己。我依然在磨磨唧唧做著劇本。但去年電影市場火爆,尤其是新導演橫空出世,來找我拍電影的人突然劇增。
其中有幾個朋友很不錯,相談甚歡,我學到不少,但更多人是用挖煤挖礦的經驗在對待影視。有請我演戲的,把我說得文能控蘿莉武能戰影帝,我當然只能婉拒;更多是請我導演電影的,很多人都是帶著「你拍什麼不重要反正我把錢拍桌上了」的豪氣而來。剩下的則是問我有什麼項目介紹,甚至連我遠房親戚家開養雞場的鄰居都說要投資影視,原因就是賺錢,風光,沒有禽流感。
他們眼裡都只有直上雲霄的風光,似乎沒人考慮過直墜深淵的慘狀,那些把一整個公司賠破產的,甚至連院線都上不了的電影好像從來不存在,開口閉口都只有「泰囧」、「西遊」、「致青春」、「合伙人」。其中很多人對電影的理解非常有意思,要是旁人路過聽幾耳,還以為談的是化學,儘是「元素」,覺得電影就是列出一個元素表, 然後往裡填東西,再加一些過時的網絡段子就能成功。在有的人看來,所謂電影,搖臂升起就是宏大,亂著敘事就是新穎,剪碎成碴就是前衛,升格特寫就是細膩,喜劇片就是把臉貼到鏡頭上演戲,青春片就是騎自行車張開雙臂,無論拍什麼,預期都是五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