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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26 作者: 韓寒
    他走進寢室,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宋波。」全寢室人都聽成了?包,瘋狂點頭。他放下蛇皮袋,拿出一床軍綠色的棉褥,一邊鋪床,一邊自來熟地講起了自己。

    「剛才踹我的那個女孩,是不是很漂亮?你們都別惦記了,她是我的妻子。」宋波講這話的時候年方十八,全然不顧自己已經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

    「對,你們不要驚訝。她爸和我爸是戰友,所以她還在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被許配給了我。」宋波你真的不覺得「許配」這個詞用在21世紀的新中國很詭異嗎?

    「從小學開始,我就喜歡著她,雖然她現在似乎好像仿佛還沒有接受這一事實,但我會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疼……」說到這裡,他揉了揉褲襠,深吸一口煙,「……愛她的人。」

    說完抬起頭,一雙狹長的小眼望著我們仨,眼神中滿是尋求肯定的期待。我和另外兩個室友相視一笑,「宋波,你先忙,我們去打水了。」

    宋波不光人長得?,衣食住行都很?。

    他從來不喝冰汽水,說是怕拉肚子;他竟然在宿舍的床鋪邊上裝了一扇門板,說是自己睡覺不老實怕半夜掉下來;平時出門,他也從來不坐麻木(武漢的一種交通工具,類似電動三輪車),說是看到黑車司機那兇殘的眼神,就覺得自己隨時會被謀財害命;至於穿衣打扮,在保暖和耍帥兩者之間,他永遠和正常大學生完全相反,毅然決然地選擇前者。你相信嗎?在武漢的炎炎夏日,他來到大學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從包裹里翻出了顏色各異的秋褲曬在陽台上,並告訴我們衣服要勤曬,這樣秋天穿的時候才會暖和。可是宋波同志,你告訴我武漢有秋天嗎?

    他好像什麼都怕,唯一不怕的是任馨的拒絕。大一整整一年,他都保持著軍人世家的作風。早晨端一碗熱乾麵,中午舉一盒蓋澆飯,晚上抱一杯米酒湯圓,雷打不動地蹲守在任馨的宿舍樓前。暑去寒來,寒去春來,夏去冬又來,眼瞅著宿管大媽都要和他結成了忘年交,任馨對他的熱情還是沒有絲毫表態。作為情聖的我怎能坐視不管,在宋波又一次出門送飯的時候,我和宿舍同仁們一道制定了「營救?包」的大計劃。

    適逢當年聖誕節,在我的百般邀請下,任馨終於決定跟我們一起歡慶平安夜。我們宿舍剩餘三人各自帶著女友或准女友,去打掩護。在組織周密的計劃中,我們一行四對情侶吃遍了戶部巷小吃街的每一個小攤,又逛完了商場的每一個角落,看了電影院熱映的愛情電影,然後來到江灘放起了煙花。

    放煙花的時候怎麼可能不接吻?眼看著氣氛醞釀得正好,就連我們宿舍長那樣的丑逼學霸,都和准女友擰成了麻花,宋波卻站在離任馨身邊一米遠的距離,看著她一根接一根鍥而不捨地放著煙花。眼瞅著再放下去,預算就要超支了,宿舍長的女朋友大吼一聲:「我累了,咱們去開房吧!」

    這一聲婦女解放般的口號,喊出了宿舍長多年以來的夙願,也讓在場的每一個人感受到了女學霸積蓄的能量。

    任馨倒是並不扭捏,跟著我們走進了長江旅館,和宋波走進了同一間房。

    「做了嗎?」

    次日,在我們的反覆追問下,宋波羞澀地抬起頭,認真地說:「沒,她說怕,於是我抱著她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抱了!抱了!這是宋波的一小步,可卻是人類的一大步啊!」宿舍長正在刷牙,激動得泡沫橫飛,忽然又把牙刷丟到宋波臉上,「你騙老子,昨晚特麼是陰天!」

    我理解宋波這一次的?,?是因為遭遇了愛情,以前都是圍著愛情打轉,沒想到這次愛情貼著身子就來了。沒吃過豬肉,還真沒見過豬跑,所以烤乳豬上桌的一刻,圍著餐巾舉著刀叉就不知道怎麼下嘴了。

    接下來的小半年裡,宋波在攻克任馨的事業上有了大規模的進步----每周末,兩人都會去學校門口的小旅館開房。

    「真的沒那個……真的沒……」宋波一邊往電腦里下載電影,一邊說道。

    「胡說八道!我告訴你,這個年紀的女人,如同下山的豺狼猛虎,滿腦子想的都是吃人的事兒。作為一名倖存者,我覺得你在說謊。」宿舍長手握《微積分》,從床上一躍而下,大聲斥責。

    「真的,她就是喜歡看韓劇而已,我們整晚都在看金三順。」

    「阿西吧!懦夫!」宿舍長怒摔課本,將自己的電腦抱了過來,當即播放了一段場景單一的日本影片。

    宋波鬆了松褲子,默默握緊了拳頭,大聲喊出了聯通的廣告語:我能!

    第一周,他回到宿舍,搖了搖頭,「她不讓!」

    第二周,他回到宿舍,搖了搖頭,「她不讓!」

    第三周,他回到宿舍,搖了搖頭,「她不讓,但她說下周可以!」

    第四周,他回到宿舍,搖了搖頭,「她來那個了!」

    第五周,嘖,放假了。

    這世界上有很多碰巧,比如任馨碰巧來了大姨媽,比如宋波碰巧遭遇大暑假,但就是沒能碰巧讓她愛上他。宋波說,沒關係,小別勝新婚,等開學任馨就更愛我了。我卻想說,哥,咱這還沒開始呢,怎麼就用上比較級了呢?

    我們一起整理行李,我要去長沙,他要回家。

    「我暑假去湖南電視台做個節目,你要不要跟我過去?能掙不少外快呢。」

    「別了,我也不缺錢。暑假我就想待在武漢,離她也近一些。」

    「是個新節目。你不是一直想做電視嗎?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好機會哦!」

    「不是啦,喬哥,我暑假可是有大事兒要做的!我要戒菸戒酒,她說她不喜歡我身上的菸酒味。」

    連男人的標配都要戒掉了,看來他這是要在?包的路上一條道走到天黑了,我搖了搖頭,提著行李走了,留他獨自在陽台收秋褲。

    此刻的宋波還沒有看到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台上司儀正在講新娘和新郎的愛情故事,說新娘遇到難纏的廣告推銷員簡訊騷擾,聰明的新郎假冒警察回復簡訊幫新娘嚇跑了壞人,從此英雄和美人對上了眼。宋波笑了,像對待紅酒那樣晃了晃杯中的白酒,抿了一口,眼神里全是不屑版的「去年買了個表」。我當然認同他有權利露出這樣的眼神,因為這可不是我第一次看這個?包穿西服了。

    那個暑假開始,我在湖南電視台做得如魚得水,以至於我直接跟學校老師請了長假,連開學都遲遲沒有回到學校。我每周還會在宿舍群里和大家八卦一下宋波的戰況,但他給我們永遠都是千篇一律的回覆----「還沒搞,再等等」,大家等著等著,就誰也沒再記著這件事。

    忽然有一天,他就生生地出現在了長沙,敲開了我的公寓門,我看著他站在門口,一臉震驚。

    他劈頭蓋臉第一句:「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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