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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26 作者: 韓寒
貓姐搓了搓被酒精麻木的臉頰,怔怔地望著他說,你當真不介意?
銅獅張堅定地點了點頭。
貓姐不說話,過了許久,她抬頭整理了一下頭髮說,好,我答應你----等到有一天,我真正忘記他的時候,我會第一個打電話通知你。
銅獅張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落寞。
我說,這什麼破承諾,說了跟沒說一樣,後來呢?
銅獅張說,後來她又跟男朋友分分合合很多次,怎麼都忘不掉他,前段時間兩個人又和好了,一起去美國了。我就讓她把陽陽擱在我這兒一段時間。
我暗自吐血,連續三次表白失敗,心上人和情敵瀟瀟灑灑度蜜月去了,自己留下來給人帶孩子。備胎做到這種程度,也稱得上嘆為觀止了。
銅獅張不理我的奚落,笑笑說,可能劇本就是這麼寫的,一台戲不可能只有男女主角,總要有路人甲和男二號啊。他一邊說,一邊細心地幫陽陽剔著雞腿肉,留下我不知該如何應答。
作為一個孤僻的人,我很難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毫無理由地對一個人好,拼了命去成為對方生命中的角色,哪怕只是一個死跑龍套的。別說什麼不為結果不圖回報的才是真愛,說得刻薄點兒,兩個人的心中彼此擁有時才存在「真愛」,孤軍奮戰只有「真慘」才對。
這一場酒喝到凌晨三點半,店裡只剩下我們一桌客人,四下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陽陽早已經趴在銅獅張大腿上呼呼大睡。銅獅張掏出濕紙巾,輕輕擦拭著陽陽臉蛋上的油漬,仿佛真正的父與子,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這時候,銅獅張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空蕩蕩的飯店裡,這股突如其來的電子音樂顯得尤其刺耳。銅獅張趕忙摁下靜音鍵,看了看懷裡的陽陽,還好沒被吵醒。
但沒多久,電話又重撥了過來,手機已經被調成靜音,只能看見屏幕不停地閃啊閃,可以看到來電的人叫清華,看名字應該是個女孩。
我說,不打算接嗎?這麼晚打來,說不定有重要的事。
銅獅張說,不用。說完,他拿起手機直接關了機。
什麼樣的人會在深夜孜孜不倦地打給一個人呢?銅獅張沒繼續說,我也不打算追問,即使這當中或許有另一個故事。喝完最後一杯酒,我告別了銅獅張,匆匆趕往機場乘早班機。
上計程車時,銅獅張忽然把他的iPhone塞給我,又閃電般奪走我的手機說,我們來交換角色!
我說,什麼臭毛病?快還我!
銅獅張說,一個遊戲,遊戲的玩法是要接聽對方所有的電話並記錄下來,持續一年,看誰比較厲害。反正你那麼孤僻,也不會有人主動打給你,就算我讓你吧。
說完,他扛著仍在睡夢中的陽陽轉身就跑。
清晨的霞光下,只留下我一個人的怒吼:誰特麼要跟你玩啊!!!
候機的時候,銅獅張用我的手機發了一條簡訊過來:你的手機好難用。
我回覆:那就趁現在還回來,立刻!馬上!
銅獅張說,其實貓姐這次去美國,是去登記結婚的。
我正憤怒地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
銅獅張說,這一次貓姐的男朋友總算當了回爺們,瞞著家裡出國登記,對貓姐來說,是好事。
銅獅張又說,但對他而言,也許永遠都等不到貓姐的電話了。他把手機給我,這樣在他的心中還能保留最後一絲期待,只有擁有期待,才可以一直堅持等下去。
一直堅持等下去就會有結果嗎?如果貓姐一直沒有打來電話,我又該怎麼告訴銅獅張這個殘忍的現實呢?我沒有回覆他,只是在心裡默默想著,銅獅張把問題丟給了我,想為自己的劇本找一個開放式結局,而我卻是一個最拙劣的編劇。
值得慶幸的是,回到北京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交換手機而打亂,這充分體現出孤僻的好處,吃喝照舊,無牽無掛。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銅獅張的手機也幾乎從沒響起過,除了那個叫清華的女孩。
出於禮貌,我按照銅獅張的習慣,每當清華打過來,我都會摁下靜音鍵,默默等待,直到屏幕完全暗下去。漸漸地,我已經掌握了她打電話的規律,通常都是凌晨一點到三點之間,重撥三次,只要在那個時間段提前調好靜音即可。
對於此人,我並非沒有獵奇心理,只是擔心萬一接通電話,對方是前來索債的,我豈不是要陷銅獅張於不義之地。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第二個月的一個傍晚,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在街邊小店吃飯,順手接起電話才發現,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竟然是清華。
我憋著氣不敢說話,假裝話筒這邊沒人。
過了很久,那邊傳來一個輕輕的女聲,是你嗎?
我還是不說話。
她說,我知道你在聽,我能聽見你的呼吸。
我心想狗屁,我憋著氣呢。
她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又說,別硬憋了。
我徹底投降,開口說,對不起,你打錯了,我不是這個號碼的主人。
她疑惑了一聲,有些失望地說,哦。
我連忙解釋,說我和銅獅張交換了電話,說要做什麼鬼遊戲。
女孩釋然地笑了,說,沒關係,我還要謝謝你,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撥通這個號碼。
我說,那,你有什麼話要我替你轉達給他嗎?
她說,不用了。頓了頓她又說,以後我還可以打這個號碼嗎?
我說,當然,只是我不是他。
她說,嗯,我知道了。再見。
我說,再見。
掛掉電話我有些悵然,堅持撥同一個號碼三年,這德性簡直跟銅獅張有得一拼。不知為何,我開始對這個叫清華的女孩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但接下來的兩天,清華都沒有打過來,我想,她大概知道我不是號碼的主人,放棄了。
一直到第三天凌晨,電話又響了,我慌不擇路地摁下接聽鍵。
清華率先開口,不好意思,這麼晚又打給你。
我說,沒關係,我也習慣晚睡。
清華說,上次你說可以幫我傳話給他,我想了想,你就告訴他,下個月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我說沒問題,我會告訴他,不過……只是這一句嗎?
清華說,對,你說了他就明白了。
又是打啞謎,我最討厭打啞謎了。我忍不住問她,你和他----銅獅張究竟是什麼關係?他欠了你很多錢嗎?
清華忍不住笑了,說,對啊,他欠我……也就兩百萬吧。
我被這個數字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不是開玩笑吧你。
她說,沒錯啊,三年前他把我的車搞壞了,到現在都沒賠。
我說,你開什麼車啊竟然要兩百萬。
她說,阿斯頓馬丁。
我說,我現在還能說我不認識這號碼的主人嗎?
她在那邊笑得花枝亂顫,說,你還真夠貧的。
在後面的交談中,我漸漸得知,原來清華是銅獅張小時候的鄰居。
銅獅張從小就是一名桀驁不馴的塗鴉少年,他家門口的小巷裡,到處都是他畫的塗鴉。因為怕被大人們批評,他總是半夜偷偷溜出來,藉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在牆上塗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