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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26 作者: 韓寒
    「是安妮?不會的,不會的。」俊彥跪倒在地上,雙拳緊握著,指甲已深入皮膚滲出血來。或許,他早就能猜到這個名字,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這才拿出紙筆,想盡一切辦法逃避。

    只是真理不容逃避。

    我看看手錶,時間已經到了。

    4

    撣去衝鋒衣上的灰塵後,我敲響安妮家的房門。安妮過了很久才出來開門,她剛洗過澡,穿了一件乾淨、寬鬆的白襯衫,長發像瀑布一樣灑落在兩肩上。

    若能摟著她,一定會幸福到死。只可惜我是殺手,來這兒是為了完成任務。

    「結束了?」安妮問我,慘白的臉上能看到彎曲的小血管。

    「結束了。」我說,我的到來已經說明了結果。

    我走進房間,帶上門。安妮平躺在床上,她已經閉上雙眼等待我的子彈,寬大袖管中的手臂像糕點一樣潔白。

    「你說有新男友,是騙他的吧?」我給馬克22裝上消音器,「最近對他說的所有狠話,其實都是暗示,你是有意讓俊彥猜到僱主就是你,對嗎?」

    「為了我,他和家裡斷絕關係,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徹底忘記我,不是嗎?」安妮眉間一蹙,仍然沒有睜眼。

    我笑笑,繼續說:「我調查到,你最近投了份意外險,受益人是俊彥。你在利用我的規則,知道嗎?」

    「我只知道你一定會遵守規則。」安妮微笑,像一個勝利者。

    我搖搖頭,將馬克22頂在她背部,開槍。

    安妮的身子猛然顫動一下,槍卻沒有響。是空槍。

    「這一槍,是對你褻瀆規則的懲罰。」我去掉消音器,將手槍收入懷中,「活下來的是你。」

    安妮詫異地看著我,呼吸急促,明顯沒有緩過神。

    「俊彥猜錯了。」我嘆道。

    「不,應該說他是故意猜錯的。」我坐到床沿,「你失算了,即使知道你要殺他,他最終還是選擇讓你活下來。你低估了他對你的愛,或者說,你的計策原本就很愚蠢。」

    「不,不。」安妮渾身顫抖,絕望的五指在床上亂抓,才終於摸到手機打給俊彥。

    俊彥當然不會再接了。

    「去看他最後一眼吧。」我說,「他非常非常想念你。」安妮已經哭花了眼,匆匆套上牛仔褲飛奔出門。

    我從兜里掏出香菸,點燃,然後數了數手掌里的子彈。破天荒地,今天竟一顆也沒有用上。

    一會兒俊彥摟著安妮,一定會幸福死。

    便宜那小子了。

    (本文屬虛構作品,與現實生活無關)

    姐姐的戰爭

    文 / 王雲超 某酒企主管 @大蛋蛋的外宅

    姐姐和班花是閨密,後來她倆鬧翻,打架。班花身手矯健,一把抓住姐姐的頭髮,打臉頰,嘴裡問候我母親。姐姐被壓著頭,一邊哭鼻子,一邊空舞手爪,問候班花母親。她早已失去控制力,卻死死抓著班花一縷頭髮,捍衛最後一絲尊嚴。孩子們看熱鬧,起鬨,沒有一個過來拉勸。姐姐鼻子被打出血,和淚水摻在一起,順著鬆散的頭髮滴下。班花打累,問候我母親,鬆開手。

    姐姐抹了把臉,慢慢走回座位,趴下,大哭。

    1

    姐姐和白富美的這場肉搏在某種意義上像極了她的前半生,堪稱完敗。

    據說她一出生就帶著敗象。秋末萬物破落之際,屬相羊,犯女人之諱,陽火命,註定操勞一世。父親說當年奶奶望著地上的臍帶,喃喃道:「老天爺保佑,保佑這閨女能活命。」

    姐姐六歲半,逢生平第一關,左鬢生出骨刺,難倒十里八鄉的郎中。這根骨刺,仿佛附身妖魔,壓得她夜不能寐,眼黑氣喘。一家人萬念俱灰叩首怨天的時候,她掙脫開母親的懷抱,跑到院子裡,一頭栽倒在爐火台上,噴出兩坨鮮紅的血塊。母親大叫著奔過去,她緩緩爬起來,用小手抹了把臉回頭說:「娘,我好像沒事了。」

    活命的姐姐隨後和其他孩子一起背著碎布書包上學去。比起父母在家裡無休止的爭吵,她顯然更喜歡學校,或者說她所有的快樂都來自學校。儘管長相和成績毫不起眼,可她愛這個地方,愛老師的點名,愛課本扉頁的芬芳,愛小夥伴們的嬉鬧,直到肩背三道槓的班花因為一把鉛筆刀把她揍得稀里嘩啦,她才發現這所學校其實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愛她。

    1993年,姐姐十三歲,上了鄉中,迎來初戀。她連初戀都毫不起眼,而班花的男朋友是全年級女生的夢中情人。這個長相酷似林志穎的男生酷愛拉幫結派打架鬥毆,每次鬥毆,後面都跟著上百人的圍觀隊伍。塵土揚起,「志穎」打贏,高昂頭顱目不斜視地走過人群,眾嘍囉在一旁緊緊跟隨,他突然甩一下頭髮,人群中幾個姑娘失去重心。

    「志穎」這樣的好漢,一般都避免不了被開除的命運。會考結束後班花也離開鄉中,兩人挑了個好日子鞭炮齊鳴地訂了婚。「志穎」的爸爸與我父親同年,名大喜。大喜四兩白酒下肚,開始散德行,深情地望著我父親說:「老哥,咱做親家吧,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找人退親去。」父親輕輕拍了拍大喜的肩膀說:「放你的屁。」

    2

    1996年,父親下崗,再找不到好營生。母親起早貪黑去工業區打工,掙四口人的嚼穀兒。作為一家之主,她動了不讓落榜女兒復讀的念頭。眼睜睜兩個娃娃都大了,母親力不從心。姐姐想接著讀,她堅信只有死死抓住上學這條路才能打贏出身,只有高學歷和體面的工作才能挽回她的尊嚴。她含著眼淚一家一家去求親戚,這才有了讀高中的機會。

    其時,姐姐年逾豆蔻,出落得亭亭玉立,引成片男生覬覦。閨密們私下都有男友,她卻不敢戀愛,她怕戀愛,怕戀愛影響她那本來就一般的學習成績,她甚至沒有勇氣接受男生的目光,在日復一日的拮据與自卑中變得越發冷漠。

    「王雅莉!」理科班的毛毛在二樓扯著嗓子喊,王雅莉卻不敢應聲,低著腦袋加快腳步。她的心怦怦亂跳,分不清厭惡還是不安。「王雅莉!」毛毛又扯著嗓子喊,整個樓層開始騷動,女孩子偷笑,男孩子幫腔,甚至有人吹起口哨。王雅莉心跳若崩忍無可忍,一腳踩爛地上的情書,仰首回敬一句:「喊你媽!」

    樓層更加騷動,女孩子哈哈大笑,男孩子集體起鬨,這下該毛毛露怯,他漲紅臉蛋,呆傻僵硬,不知如何收場。

    毛毛活該挨罵,他這兩嗓子不僅讓王雅莉出了大名,也讓王雅莉最好的閨密心碎了一地。整個文科班都知道程墨暗戀毛毛,可毛毛卻當眾向別人扔了紙飛機,程墨只好申請調了宿舍,再沒勇氣見王雅莉。

    高考結束,姐姐失利,分數隻過了當地的邢台學院。程墨留下復讀,她鐵了心要報考和毛毛一樣的大學。姐姐另一名閨密葛青考取北大聲名大噪,四年後又進黨校學習,一飛沖天。

    據說2002年程墨給姐姐寫了一封很長的郵件,內容不詳,姐姐亦未回復。2007年,程墨和毛毛在石家莊離了婚,她不得不獨自辦理離婚手續,因為老公和自己的一個學生跑了。姐姐對我說:「程墨挺可憐的,付出了那麼多,毛毛卻從來沒有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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