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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9:26 作者: 韓寒
這件事突然讓我覺得,其實Z沒有什麼不同。
我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都會長成一樣無趣齷齪自作聰明的大人。當時我是想不出這種詞,只是覺得,這樣好像不對,可我又是這種不對的受益人。
這讓我覺得,Z其實也沒有很愛我,但我的確因為這些小恩小惠喜歡他。
很快,我們各奔東西,他初中去追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大眼睛,長頭髮,會跳新疆舞。的確,絲毫沒有假裝,她的自信只來自自己的優秀。
10
就在最初的迷惘中和全世界盲目的狂歡中我們進入了千禧年。那一年朴樹在春晚上唱了《白樺林》;大批的小賣部關門變成乏味的超級市場;聊天室漸漸普及,導致了無數家庭婦女從陌生男人的言語中,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大哥大變小了,BP機的尋呼小姐紛紛失業。我的大齡男青年叔叔終於要結婚了,他相親時帶回來過不少女朋友,只有現在的嬸嬸送了人生中第一個塑膠筆袋給我,我就覺得她一定會成為我的嬸嬸。後來我送了不少男生家人禮物,卻沒成為他們任何一個的家人。
前幾年,我春節回濟南和朋友出去玩,發現大哥成了酒吧的陪酒經理,聲音沙啞,穿得緊繃,油腔滑調。他一定不記得我了。關於海燕,我也偶爾得知消息,好像也是一直平順地當著公主。Z呢,他最後追到了那個女孩,去了外地,剩下的我不知道。
這不是一個故事,本來就是記憶的碎片,就別去強求結局。
11
我認識一個導演,他說千禧年的前十年,是摧毀現代年輕人夢想的十年。
但是我們這一代,就是成長在這十年裡。
關於我的90年代,大多數記憶的味道都是飄著雪花膏的香味,那是一種讓人感到安全的工業香精味。我的所有善良,基本都揮發在了那十年裡,而對世界最初的惡意,也是從那裡開始的。
如果下次我們再碰到,就給你講講我的千禧十年吧。晚安。
乖,摸摸頭
文 / 大冰 作家 民謠歌手 主持人 @大冰
有些姑娘像花兒,是你心心念念的紅玫瑰或白玫瑰。有些姑娘是株草,開著小花兒,不惹眼地搖曳在你身旁。
新的一年到了,浪蕩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路,祝你有夢為馬,隨處可棲。
我有個小建議----駐馬小憩的間隙,給你身旁小草一樣的姑娘發條簡訊如何?
比如:乖,摸摸頭。
1
我有一種神奇的本領,再整潔的房間不出三天一定亂成麻辣香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就是亂,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原來的位置,手錶冷藏在冰箱裡,遙控器能跑到馬桶旁邊去,衣服堆成幾條戰壕,沙發上積滿了外套,扒上半天才能坐人。我自己不能收拾,越收拾越亂,往往收拾到一半就煩了,恨不得拿把鏟子一股腦兒鏟到窗外去。
最煩的就是出門之前找東西,東翻西翻越忙越亂,一不小心撞翻了箱子,成摞的稿紙雪崩一地,碳素墨水「吧唧」一聲扣在木地板上,跋山涉水地朝牆角那堆白襯衫蜿蜒而去……
我提著褲子站在一片狼藉中,撿起一根煙來,卻怎麼也找不到打火機。委屈死我了……這種老單身漢的小委屈幾乎可以和小姑娘們的大姨媽痛相媲美。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特別地想念雜草敏,想得鼻子發酸。
雜草敏是我妹妹,異父異母的親妹妹,短髮資深平胸少女,眉清目秀得很帥氣,外表上看起來性取向嚴重不明朗的那種帥。
她有一種神奇的本領,不論多亂的房間,半個小時之內准能拾掇得像樣板間,所有的物件都塵歸塵土歸土金表歸當鋪,連襪子都疊成一個個小方包,白的一隊,黑的一隊,整整齊齊地趴在抽屜里碼成軍團。
十年前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在同一個電視台上班,她喊我哥,我算她半個師傅,她定期義務來幫我做家務,一邊幹活一邊罵我。
她有我家備用鑰匙,很多個星期天的早晨我是被她給罵醒的,她一邊用雨傘尖兒戳我後脊樑,一邊罵:「把穿完的衣服掛起來會累死你嗎?!回回都堆成一座山,西服都皺成粑粑了好不好!」
過一會兒又跳回來吼:「小伙子!你缺心眼嗎你少根筋嗎你丟垃圾的時候是不是把垃圾桶一起丟了?!」
「小伙子?小伙子是你叫的?」我把拖鞋沖她丟過去,她回贈我一雞毛撣子。
我把她當小孩兒,她嘴上喊我哥,心裡估計一直當我是個老小孩兒。
雜草敏是一個南方姑娘,個子小小的,幹活時手腳麻利身手靈活,戴著大口罩踩著小拖鞋嗖嗖地跑來跑去,像宮崎駿動畫片兒里的千尋一樣。那時候《千與千尋》還沒上市,市面上大熱的是《流星花園》,大S扮演的杉菜感動了整整一代無知少女。杉菜在劇中有段獨白:杉菜是一種雜草,是生命力頑強的雜草。
她看了這句話後頗為感動,跑來和我商量:「哥,人家叫杉菜,我起個名字叫薺菜怎麼樣?薺菜也算是雜草的一種。」
我說:「不好不好,這個名字聽起來像餛飩餡兒一樣,一點都不洋氣,不如叫馬齒莧,消炎利尿還能治糖尿病。」
她認真考慮了一下,後來改了QQ簽名,自稱「雜草敏」,一叫就是十年。
2
我第一次見到雜草敏時,她還不到二十歲。
那時候我主持一檔節目叫「陽光快車道」,裡面有個板塊叫「陽光女孩」,她是其中某一期的節目嘉賓。
她那時候中師畢業,在南方一個省委幼兒園當老師,本來應該按部就班地混上十幾年混成個省委後勤機關部門小領導什麼的,怪就怪我的一句話,斷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那時候年輕,嘴欠,台上訪談她時不按台本出牌。我說:職業是職業,事業是事業,沒必要把職業升遷和事業成就混為一談,也沒必要把一份工作當唯一的軸心,別把工作和生活硬搞成對立面,兼顧溫飽沒有錯,可一輩子被一份工作拴死,那也太無趣了吧啦吧啦吧啦……
我隨口胡咧咧,她卻醍醐灌頂,風馳電掣地回去料理了「後事」,拎著一個超大號旅行箱跑回山東。
她說她夢想的事業並非在幼兒園裡從妙齡少女熬成絕經大媽,而是要當一名電視主播。
她說:「萬分感謝你一語點醒夢中人哈,你幫人幫到底吧。」
我說:「我擦,你是不是以為當個主持人就像莊稼地里拔個蘿蔔那麼簡單?趕緊給我回幼兒園看孩子去。」
她說:「回不去了,已經辭職了。」
見過孩子氣的,沒見過這麼孩子氣的。我信因果報應,自己造的嘴孽當然要自己扛,於是喊來幾個同行朋友手把手地教了一個星期,然後安排她參加台里的招聘。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反正咱仁至義盡了就行,她考不考得上看她自己的造化。
沒想到居然考上了,名次還挺靠前。雜草敏一開始是在少兒組實習,窩在機房剪片子,後來當少兒節目的主持人,尖著嗓子哄孩子玩兒。她本身就是個孩子,又是幼師出身,嗲聲嗲氣的,哄起孩子來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