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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04:28 作者: 隨侯珠
    還沒等周商商說什麼忙,蘇寅正先點了點頭:「你說,商商。」

    「我們……扮演幾天夫妻吧,奶奶她們還不知道我離婚了,我不想她們太鬧心。」

    蘇寅正看著周商商:「行。」

    周商商說:「謝謝。」

    蘇寅正自嘲地笑了下,沒說話。

    為了方便,她和蘇寅正就在醫院對面的酒店訂了房間,訂房的時候,前台小姐看了她和蘇寅正一眼:「訂一間大房吧?」

    「不是。」周商商說,「訂兩個房間。」

    前台小姐又看了眼他們一眼,眼裡有些好奇。

    年代在變化,以前是男女訂一間房會遭議論,現在是兩男女如果各訂房間,反而讓人覺得好奇。

    周商商拿過房卡,上電梯的時候,轉過身,對一直沉默的蘇寅正說:「明天九點,醫院門口見吧。」

    蘇寅正睜著眼睛看她,蘇寅正的眼珠子屬於特別黑的那種,直直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裡面像是氤氳著許多的話語。

    蘇寅正點點頭。

    周商商:「那謝謝了。」

    蘇寅正抿著唇角,轉過頭去。

    電梯在十三樓停下,她和蘇寅正各自拿著房卡開門,然後進屋,再關門。

    兩人隔壁房間,隔著一面白牆。

    周商商回到房間洗了個澡,立馬倒床就睡了,窩在被子裡,只覺得心亂如麻,都說快刀斬亂麻,她明明斬了,結果還是那麼煩,她想,是不是她這把刀有點鈍呢?

    這次回到B市,她甚至無法親口告訴別人,她和蘇寅正已經離婚了,女人的自尊心作怪而已。

    前兩次她和蘇寅正來B市,她都有帶蘇寅正去過張琳和周長安的陵園,在墓碑前,她對他們說蘇寅正待自己很好的云云的話,蘇寅正也說會一直對她好之類的話。

    所以後來她和蘇寅正鬧成這樣,即使有時候她很想會B市,周商商也沒有回來。

    周長安說她性子擰,其實她一點也不擰,只是有時候她自己也面對不了她和蘇寅正會走到這一步而已-

    第二天,周商商走出酒店房間路過隔壁房間的時候,不由看了一眼,房門關著,裡面沒什麼聲響,然後她下樓走出電梯,正看到蘇寅正已經坐在大堂沙發上。

    蘇寅正抬眸看到她,站起身來。

    早飯在B市一家本土粥鋪館子吃的,只因為距離醫院很近,吃早點的時候,周商商和蘇寅正各自點餐,如果蘇寅正幫她什麼,比如遞給筷子之類的,周商商就說聲謝謝。

    她是應該要感謝蘇寅正的,蘇寅正沒有義務留在B市陪她扮演什麼夫妻,但是說真的,不管蘇寅正做什麼,她也做不到要真心實意地感謝他-

    吃了早飯,蘇寅正陪她去了醫院,保姆何嫂看見蘇寅正的時候,居然還能叫出他的名字,她親昵地喚他「阿正」,帶著B市口音,親切得不得了。

    來到病房門口,何嫂偷偷對周商商說:「我跟奶奶說你來了,她罵了我一頓,但是早上還讓我給她梳好頭髮,等你去見她呢。」

    周商商碰了下自己有點濕潤的眼角,推開了病房的門。蘇寅正跟在她身後,她想等蔣愛玲問起,她就告訴她,這是她的丈夫,他和她很早就相愛了,結婚也很多年了,感情一直很好-

    推開病房的門,周商商便看到躺在床頭的蔣愛玲,之前明明那麼恨過她,此刻看到她花白的頭髮,眼淚差點就要冒出來。

    走到病房後,蘇寅正就拉上她的手,來到病床前,他比她還先叫了蔣愛玲一聲奶奶。

    蔣愛玲緩緩抬頭,看看周商商,又看看蘇寅正,遲緩又蒼老地開口:「你們來了啊……」

    蔣愛玲說話已經很吃力,周商商坐在她床邊,低頭看著蔣愛玲的手,已經浮腫起來,可能長期輸液,手背是青紫色的。

    「奶奶。」周商商叫了聲。

    蔣愛玲轉過頭:「我不是你奶奶……」

    「奶奶……」

    周商商拉上蔣愛玲的手,又連續叫了兩聲奶奶。

    然後蔣愛玲終於伸手碰了碰她的臉:「你這傻孩子啊……」

    周商商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嘩嘩地往外流。

    蔣愛玲摸著她的臉,叫了她的名字:「商商……」

    周商商哭得越發厲害:「奶奶,對不起,我沒早點來看你,對不起,對不起……」

    蔣愛玲給她擦了擦眼淚:「那麼大了,還哭。」然後抬頭看了眼蘇寅正,笑著開口問,「你就是商商的丈夫吧?」

    蘇寅正立在床頭,左手一直放在周商商的肩上,他對蔣愛玲點點頭:「很抱歉奶奶,我們結婚沒通知你。」

    「沒事,你們過得好就好。」蔣愛玲慈愛地看著周商商,又看向蘇寅正,「商商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啊……」

    蘇寅正放在周商商肩膀上的手微微縮了下。

    蔣愛玲又笑了笑:「我們商商很漂亮吧?」

    蘇寅正點了一下頭:「漂亮……」

    蔣愛玲摸了下周商商的頭,開口:「時間過得真快啊,總覺得把你送走還是前幾天的事,轉眼你都結婚了。」

    「奶奶,對不起……」

    周商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此刻對面病重的蔣愛玲,她只覺得自己實在太可惡了,她是周長安的媽媽啊,她怎麼能做到十多年不見蔣愛玲。混蛋啊,周商商。

    「聽你何阿姨說,你們還沒有要孩子?」蔣愛玲再次開口問她。

    周商商抬起頭:「我們還年輕,所以沒要……」

    蔣愛玲睜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像是吃力地想一件事卻想不起,「今年商商幾歲了啊?」

    周商商看著蔣愛玲:「奶奶,我二十九了。」

    蔣愛玲張了張嘴:「都二十九了啊……」

    蔣愛玲精神狀態已經不好,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出來的時候,何嫂告訴她,今天蔣愛玲的精神已經不錯了,前幾天她每天真的只醒來一會兒-

    蔣愛玲是在周商商來後的第二個星期走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迴光返照這東西,那天白天蔣愛玲特別精神,還跟她一起看起了老照片,看完照片,說要吃B市的老話梅。

    然後周商商就去買,她跑了兩條大街,終於買到蔣愛玲要吃的那種老話梅,匆匆趕到病房外,蘇寅正拉住她的手,抖著雙唇:「商商,奶去了……」

    周商商整個人像是被夢魘住,腳發軟,如果不是蘇寅正扶著她,她可能立馬要倒在地上,手中的話梅早已經掉落在地上,一顆顆地滾落在地上。

    病房裡站了幾個白大褂,在拔蔣愛玲的管子,周商商顫抖著雙腳撲向蔣愛玲,然後趴在蔣愛玲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十五歲那年,她抱著蔣愛玲的腿,哭倒在地上:「奶奶,不要送我走。」

    轉眼十四年,蔣愛玲走了,還沒吃上她買回來的話梅。

    時間過得真快,就像蔣愛玲說的,我總覺得把你送走還是前幾天的事,轉眼你都結婚了……

    第二天,周商商跟著何阿姨一起整理蔣愛玲的遺物,當在蔣愛玲床頭看到一張水彩畫的時候,再次蹲下身子大哭起來。

    第四十九章

    周商商對蔣愛玲的感情,從小到大就是複雜的,因為蔣愛玲對她冷淡的態度,她從小對蔣愛玲也就不親昵,每次周長安帶她回老周家吃飯,她都是坐如針氈,裝懂事,裝乖順,飯桌上從不會在蔣愛玲跟前浪費一顆米,坐姿、拿筷、夾菜都規規矩矩地挑不出任何毛病。

    這副水彩畫是她送給蔣愛玲的,送給蔣愛玲六十大壽的生日禮物,幼稚畫筆勾勒一個嚴肅老太太的臉,端坐在四方椅上,60歲的蔣愛玲還沒有白頭髮,所以水彩畫裡蔣愛玲烏黑的頭髮盤成簪,看起來嚴厲又死板。

    周商商想不到蔣愛玲會保留這張畫,保留了那麼多年,生病了還擱在自己病床的枕頭下。

    她記得她把這畫送給蔣愛玲時,蔣愛玲表情並不好,她笑著躲在周長安身後,然後聽長安同志對蔣愛玲說:「媽,商商畫了兩天呢。」

    有些事情再次想起來,周商商才明白周長安多難,蔣愛玲有多難,一直以來,都是她愧對周家的。

    肩膀突然多了一隻手,周商商抬頭,蘇寅正面色凝重地看著她,然後開口,「商商,別太難過了。」

    周商商把畫摺疊好收好,擦了下眼淚,站起身。

    蘇寅張手,欲要擁她入懷,周商商抬眸看了眼蘇寅正,越過他。

    蘇寅正怔怔地立在病房裡,想起蔣愛玲臨終前握著他的手,她求他好好照顧商商,她說商商已經沒什麼親人了,丈夫是她唯一的倚靠。

    這幾天,蔣愛玲對他很滿意,趁著周商商不在,她常常對他說起商商的好,他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聽到一些陳年的趣事,他也會想想小時候的周商商是什麼模樣。

    蔣愛玲拉著他的手,一直嘆著氣,她說沒娘家的姑娘容易受委屈,讓他多擔待。

    她在求他好好對待周商商。

    蘇寅正外面的露台吸菸,點燃一支黃鶴樓,深深吸了口。

    這些年,他吸過熊貓、蘇煙、芙蓉王……上萬一條的煙,味道竟然沒有在北京時吸的三塊錢一包都寶好。

    其實那時他也不常吸菸,偶爾壓力大了,床上爬起來到外頭吸一根,回來看著睡得正香的周商商,心裡更多的還是甜蜜。

    蔣愛玲是老革命,不過早早交代了自己的葬禮絕對不能鋪張浪費,一切要從簡。不過B市政府還是給她舉辦了一個哀悼會。

    肅穆、莊重的哀悼會上,周商商雖然不姓周了,還是以孫女的身份接待B市的來賓,蘇寅正一身黑西裝立在她邊上,蔣愛玲遺體兩邊擺放著最前頭兩個花圈,一個是她的,一個是蘇寅正的。

    周商商這幾天大腦一直挺懵的,她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女孩,對親人的去世有著無法釋懷的悲傷,年紀大了,對生離死別也能有了理智的對待,也懂逝者已逝,只是她真的有點難以接受。

    一直以來,她理直氣壯地活在對蔣愛玲的怨恨里,所以當蔣愛玲去世後事實再次攤在她眼前,她有些接受不了了,接受不了自己曾經對蔣愛玲的態度。

    何阿姨告訴她:「商商,其實奶奶心裡是有你這個孫女的,以前你父母都還在的時候,她就時常跟我說起你的好,只是不當你面而已;後來你去了S市,她也常念叨你,擔心你在那個家會不會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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