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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4:41:11 作者: 初禾
孫莎抬起頭,眼中儘是驚慌。
「你明明看過墓心的書,卻騙我說沒有看過。」明恕說:「那我就只能認為,墓心的書存在問題,你知道他的書不宜出版,最後卻因為某種原因出版了。」
孫莎搖頭,「不,不是這樣。」
明恕身子前傾,右小臂搭在辦公桌上,神情嚴厲地盯著孫莎,卻沒有立即說話。
這個時間長達一分鐘。
直到孫莎被絲巾包裹的肩膀明顯顫抖起來,他才問:「那你告訴我,事實是怎樣。我看你剛才的反應,必然是知情者,但可能不是決策者。你只是副主任,有些事你知道不對,卻無能為力,是嗎?」
孫莎眼眶忽然紅了,眼角的紋路輕輕顫動,嘴張了幾次,卻都沒能說出話來。
「別緊張,想好了再說。」明恕右手往下壓了壓,以示自己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
三分鐘後,孫莎終於開口,「和我沒關係,是劉志強簽的字,我提醒過他,他不聽。」
明恕食指在桌上點了點,「看來是真有問題了。孫女士,你先冷靜一下,再明白告訴我,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孫莎嘴唇頻繁抿動,正在猶豫掙扎。
明恕將證件放在桌上,提醒道:「紙包不住火,如果不是得到了線索,我不會一再到你們工作室來。你現在將實情說出來,總好過我們通過別的途徑查清真相。」
「我說,我說!」孫莎下定決心,將絲巾都扔在一旁,「劉主任他太冒進了,這事主要責任在他。郭羨是年輕人的思維,大膽前衛,不僅看不出墓心書中的問題,還認為只要文筆好,故事引人入勝,就一定可以出版賺錢。其實這是不正確的,出版人有出版人的社會道德與責任,墓心的書根本不適合出版!」
明恕適時地點頭。
「一個生動的故事,對讀者的影響能大到什麼程度,你是外行,你可能無法想像。」孫莎繼續道:「墓心是個很有天賦的作者,他筆下的人物全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他歌頌黑暗裡純粹的暴力,將普通人的一個缺點無限放大,放大到必須接受制裁的程度,然後他的主角就以正義的名義去屠殺這個普通人。」
孫莎停下來,喝了口水,繼續說:「墓心很聰明,他寫的並不是邪惡戰勝正義,而是將邪惡、偏激、黑暗包裝成正義。在他的書里,主角殘殺犯過小錯的人,非但不是犯罪,反倒會被讚頌、追捧,他將殺人這一行徑粉飾為『獵魔』,用文字的力量將普通人的小錯誤放大到罪不可赦,這足夠在本就浮躁的社會,引起極大的共鳴。我第一次他的稿件時,就明白,他的書只要上市,必然吸引大批讀者。文字有時候是能成為武器的。我們出版社一直以來就有稿件審查制度,這不是迎合上頭的政策,而是堅守出版人的社會責任。墓心的書,確實不符合我們心雲的出版要求。」
「但它卻成為了暢銷書。」明恕說。
孫莎輕輕搖頭,臉上寫滿無奈。
片刻,她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像是正在進行一場遲到的懺悔。
「劉主任以前是我帶的實習生。作為編輯,他很有能力,升得比我快,現在已經成了我的上司。」孫莎嘆氣,「他算老出版人了,郭羨看不出的問題,他其實都看得出。他知道墓心傳達的觀點非常極端,並且有強大的煽動性,卻為了迎合現在的市場需求,也可以說是投機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幾乎沒有經過修改的書直接出了,還刻意將書里特別偏激的觀點提出來,展示在封面上。」
明恕說:「有的人本就該死?」
孫莎擦了擦汗水,「對,就是這句話,但不止。墓心表達的很多東西會讓讀者有共鳴,會暢銷,但也會影響潛在犯罪者。我們……」
見孫莎突然說不下去了,明恕等了一會兒,問:「你們怎麼?」
孫莎苦笑,起身看向窗外,神情很是落寞。
「我二十歲就來心雲工作,我的老師告訴我,出版人要有自己的態度與責任感,某些歪曲事實、顛倒黑白的書,情節再吸引人,文字再無懈可擊,都不能出。我們管不了其他出版社,但是我們管得了自己的良知。工作這麼多年,我一直是這樣做的,我曾經覺得我無愧我的老師,無愧我的讀者,無愧我的人生。可是……」孫莎頓了頓,「最近幾年,卻有很多年輕人攻擊我們,痛罵我們是走狗。我們堅持出版人的社會責任,難道堅持錯了?」
明恕對這一行了解不深,無法給予孫莎一個客觀的答覆。
孫莎很快收拾好情緒,「算了,不說這個了。還是說回墓心吧。墓心那樣的稿件,我們不是第一次收到,早在三四年前就有,但處理結果都是——要麼建議作者修改部分內容,要麼不予出版。」
明恕說:「劉志強突然無視規定與責任,是什麼原因?」
「還能是什麼原因,經營壓力啊。」孫莎長嘆一聲,「出版行業越來越不景氣,集團一天到晚呼籲轉型,將過去的編輯中心拆分,成立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工作室。壓在我們工作室上的經營要求特別大,出版的書如果賺不到錢,工作室隨時可能解散。我們幾個主任副主任倒是不會失業,但新進來的年輕員工就難說了。劉主任是想搏一把,墓心的書很抓眼球,文中的邪惡已經穿上了正義的外衣,表面上表達的是懲奸除惡,很是陽光。憑劉主任的能耐,只要稍微上下打點,通過最後一道審核是很容易的。但這就是枉顧出版人的社會責任了,我一直不同意,可我只是個副職,他才是正職。他執意要出,即便我不簽字,他仍然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