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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這些都是值得寫一寫的。」

    如果你們買到書,請看看它。

    其後一日,虞連翹隨厲家明拜訪幾位證券公司的老總,商談阿斯瑞生物製藥上市輔導的事情。晚上,厲家明接了一通電話。講完當下,他對虞連翹說:「你訂一張機票,明天去上海一趟。凡事不用多講,先去看一看。我這幾天和人了解好政策面上的情況,再定不遲。」

    是以第二日,虞連翹清晨便離開了飯店,坐車趕赴機場。

    她拉著一隻黑色小行李箱,換登機牌,過安檢,一切弄妥,再看看表,離登機尚有一段時間。想著要找點吃的,剛好看見綠招牌的咖啡店,虞連翹便進去了,在櫃檯要了大杯紅茶、兩個泡芙。

    正是早餐的時間,店堂里人坐得很滿。虞連翹轉頭望望,只看見遠處一株滴水觀音後,有張長桌是空的。她便一手端茶杯,手指間夾起裝泡芙的紙袋,另一隻手拖了小黑箱子,臂彎上還搭著大衣。如此滿是負荷地往那張空桌走去。然而走到,才發現桌子一頭是坐著人的,只不過被滴水觀音的大葉子遮住了,她沒看見。

    「打擾,可以坐……」虞連翹沒問完,張著嘴,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那顆腦袋,黑髮中有小小一個圓圈的白。

    他抬頭望住她,想說什麼,但也一樣說不出話。只是展眉笑了,接過她手上的紙杯紙袋,輕輕放在桌上。

    「真巧,」她將大衣擱在椅背上,坐下來,語聲低低地叫道,「李想。」

    「是啊,真巧!連翹。」他低聲回應,還是牢牢望住她,生怕她會像一陣煙悄然消散。

    「沒想到會在這裡又碰到你。」虞連翹將茶杯的蓋子打開,熱氣撲上來,連睫毛都被沾濕了,「我一直以為你在國外。」

    「呵,是。」李想微笑,「從新加坡去了美國。」

    「普羅維登斯?」她翹起唇角道。

    李想揚眉,「你知道?」

    虞連翹說:「我在《城市中國》里看到寫路易斯?康的文章。那是你對吧?」

    「是我。」他點點頭,「我在布朗大學待過一個學期。那時隨便寫了些東西,朋友看到了,就拿去用了。」頓一頓,道:「你呢?我聽人說你去了深圳。」

    「嗯,畢業後就去了深圳。」

    「現在呢?還在深圳?」

    「有時候是。另外一些時候,拉著箱子飛來趕去。」

    「你變了許多。」李想凝視她道。

    「是嗎?」虞連翹還以目光,「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他笑,「好,很好。」

    虞連翹摸一摸胸口說:「那我就放心了。」他又笑。她低下頭,「人怎麼會不變呢?我總是希望自己能變得好些,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李想於這時有一絲的恍惚,她垂頸的模樣與他心底所藏的影像漸次重疊起來。然而又有些差別,她沒了那時的稚氣,變得成熟多了。整個人有一種堅毅的神采,但又沒有職場女性慣有的那股子迫人強勢,她的柔弱在歲月磨鍊中變作了溫婉,讓人覺得可以信靠托賴。

    這幾年她一定過得不壞,李想感到安慰,且由衷地為她高興。

    「可以讓我看看麼?」虞連翹指著他身前攤著的一個速寫本,上面畫有圖。

    李想第一個反應是想將速寫簿掩上,這樣一遲疑,便聽她說:「沒關係,不方便就不看。」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他將速寫本推到她面前,解釋說:「是剛剛接的一項工作,給廈門的一個西式別墅群做復原……」

    「所以你才回國來?」

    「對。」

    她翻一頁,他便講給她聽,這是哪個人曾經住過的房子。晨早的淡金陽光自機場的大落地窗照進來,栗色的桌面上,影落著滴水觀音的葉子,還有他們的臉,翻動紙頁的手。

    這一刻真像多年前,他們一起坐在她家老房子的書桌前,做功課,陽光照進來,桌上映著他倆的影子,兩個越貼越近的影子。

    一切恍如夢境。

    「這是什麼?」虞連翹問,手按在最後一頁上,那是一張鋼筆速寫。

    「一個女人的背影。」李想說。

    那披得一脊的長髮,像幽黑的森林。這就是他剛剛遲疑的原因。

    他原本只是在想修復的糙案,然而拿起筆,卻畫下了一個背影。那晚見到的,在燈光下似真似幻的背影。只要稍稍想起,便似有百爪撓心。他畫著,他一相情願地將這來路不明的背影想成是她、當作是她。

    「有人叫你Joy,是不是?」李想側頭看看她問。

    「哦,那是老闆給取的英文名字。」虞連翹微笑道,說完,突然一怔。

    「那天真的是你?----原來我看到的真的是你!」李想皺眉不解,「你也看到我了,對不對?那為什麼不叫我?」

    「我想要叫你的,」虞連翹低頭喝一口茶,「可是有時候好像叫一個人的名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半晌,他說:「我明白。」

    餐廳里人在走動,進來,離開。

    李想靜靜看著她,「俏俏,你好嗎?快樂嗎?」

    「快樂?」她訝異。沒有人問過她快樂不快樂,沒有人關心。

    虞連翹將茶杯捧在兩掌間,一面輕輕轉動,一面娓娓地向他說:「我很少想快樂這樣的問題。像幸福、像快樂,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對吧?不過,我的煩惱也不多。讓我煩惱的事,都是工作上的。有時候壓力也很大,但那壓力都是外在的。內在----我覺得我比以前強大了許多。」

    她抬頭,望進他的眼睛。她喜歡他的眼睛,深邃如夜晚的海。她笑了,輕揚起眉目,叫他:「李想……」

    「唔?」

    「至少,這一刻我知道我很快樂。」

    「我也是。」他嘆息,「俏俏,我也是。」

    往事的陰影在他們心裡縮成小小的一點,仿佛被鎮住法力的妖怪,能耐不再。所記起的,只是那些細碎的美與溫柔。

    「人不能太貪心,對不對?不能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對不對?」虞連翹說。

    李想點頭。停機坪上一架飛機正在起飛,長長地滑行,然後掠起,飛出他的視線。

    「我以前就是太貪心了,不懂感情要怎麼收放。總想要很多很多,貪婪地看著你、黏著你,緊緊抓著你----是因為小時候吧?」他垂下眼,似是說了什麼極難為情的事,羞澀地笑了笑,「這些是我缺陷里的一部分,希望你不要在意。」

    虞連翹心中百轉千回,片刻後,她終於伸出手,輕輕蓋在了他的手背上。

    李想便翻過掌來,握住她瘦薄的手掌。

    候機廳的語音播報,一遍遍響起:

    「CA1891次飛往廈門的航班,即將起飛,請乘客抓緊時間,在29號登機口登機。」

    「MU5104次飛往上海的航班,在10號登機口開始登機。」

    虞連翹說:「你去廈門是嗎?你該走了。」

    李想說:「是該走了。你呢,去哪裡?」

    「上海。我也該走了。」

    「那麼走吧!」他緊一緊她的手,然後放開。

    兩人一齊站起來,彼此的行李都只有腳邊一個小小的登機箱。李想拿起虞連翹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幫她穿上。出了咖啡廳,想要再一起多走一段路,都不能夠。10號登機口在左,29號登機口在右。

    他們面對著面,道再見。

    李想說:「俏俏,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忘記……」

    廣播正好在報他的名字,虞連翹便說:「你趕快去吧!」

    他一埋首,她一轉身,之後是各自步履匆匆的行程。

    步出登機口時,朔風撲面而來,大地凍雪未化。在如此的堅冷中,李想不得不清醒過來。那句沒有說完的話,便就此隱埋在了心底----

    「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忘記,我還愛你。」

    第42章...

    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

    歷史在重演,這麼煩囂城中,沒理由相戀可以沒有暗涌。

    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難道這次我抱緊你未必落空。

    ----黃耀明《暗涌》

    自嚴冬這場重逢與分別後,直到第二年的夏天,虞連翹才又再見到李想。

    這一年,隨著人民幣的不斷升值,厲家明終於決定入手房地產市場。他沒有進行直接投資,而是以收購項目股權的方式進入了這一利潤肥美的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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