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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她了解並接觸過最真實的他。
那麼按理說,他們應該是很親近的,有那麼多相處的時間,有那麼多可以親近的機會。可是不知為什麼,虞連翹和厲家明始終沒有任何男女間的親密進展。
厲家明當然也有過拍拍她的肩,揉一揉她頭髮之類的舉動,然而,這些似乎是他們肢體上能夠做出的親近的極限。
這一條界限,兩人都迴避得小心乃至刻意。因為它是恰恰能讓他們放鬆,並安然相處下去的距離。
譬如她對他的稱呼,她不再喊他家明,也沒有稱他厲總。她總是叫他J。
那是最開始她為他工作的時候。厲家明身在美國,事遇緊急,便不顧時差地發傳真過來。虞連翹夜裡總被床頭傳真機響亮的嘀鳴吵醒,然後在一片刺刺啦啦的聲音中揉著眼睛,看他傳來的文件,或他寫下的要她去做的事情,署名總是一個花體的J字。
那時她真是吃足了苦頭,當然厲家明也不輕鬆。
有一次是凌晨三點多,虞連翹才睡下,又被叫起來,扯過傳真紙一看,上面只有他手寫的一句話,「Tobeginwithouttheneedofhope;toperseverewithouttheexpectationofsuccess.」
「不抱希望地開始,不懷成功之念地堅持。」
虞連翹將它記在心裡,秉為信念。
兩年後,在深圳寶安機場的候機室里,虞連翹再一次看到這句話。它印在一篇關於路易斯?康的雜誌文章里。
路易斯?康,大名鼎鼎的建築師路易斯?康。
十八歲時,她曾在一個男孩的家裡,聽過他的名字。
埋在心底蔓糙叢生的記憶,又被牽扯而起。對這樣的牽扯,虞連翹已經習慣,因為它來得頻繁且容易。
然而這一次的情況不同以往。她盯著作者那欄看,直看視線暈糊,也仍是那兩個刻到她命里字----「李想」。
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一定很多,但不知為什麼虞連翹就是篤定,這個李想一定是當年那個奉康為偶像的男孩,那個將她摟在懷裡,一起看路易斯?康作品圖集的李想。
她顫著手往後翻,希望能找到作者介紹,但最終看到的只是一個括號,裡面寫著----發自美國,普羅維登斯。
虞連翹心想是他,一定是他。他在普羅維登斯----她終於知道了他現在在哪裡。
之後,虞連翹如常登機,鎮定地尋到座位坐下。
在飛機起飛的那一剎,她閉上眼放任自己去想他。從深圳到北京,飛行時長三小時,她累了,睡著了,於是就在睡夢中想他。
她想起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親密,想起自己在十九歲的初夏,如何離開他。
她想起那天的太陽,那場獨自離別的哭泣。
淚水那麼多,那麼多,從面上淌落,滿滿地積在手掌。和心上是一樣的冰涼涼,就像極地融化的冰川。一年兩年,無論多少年過去,她都不會忘。一輩子都不會忘。
那刻骨的冰涼!突如其來冰涼----虞連翹身體輕輕一搐,手已抹上了臉。她狠狠地擦,擦了一陣,才發覺是乾乾的,什麼都沒有。
「吵到你了?」男人的聲音,低沉溫厚,很近很近,好像就在耳邊。
虞連翹雙手蓋著臉。
「Hey,你怎麼了?」還是那個聲音,語氣里隱隱帶著關切。
「冰了一下----剛剛臉上冰了一下。」虞連翹神思迷離。
「噢,是我,」那人說,「Sorry,不小心碰到你了。」
虞連翹微眯著眼,從指fèng間看到了正和自己說話的人。她慢慢放下手,腦袋已然清醒過來。
耳旁是機艙里特有的那種低低的轟響。她和她的老闆厲家明,正在播音777的客機上,午後一點的航班。
「J,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她盡最大力氣平復著情緒。
「就快到了。」厲家明淡淡回了她一句,便也閉上了眼。
擱在小桌板上的電腦已經進入關機程序,虞連翹看著暗掉的屏幕,知道他這一路都在看她做的那份行業研究報告。
她伸手替他合上電腦,半搭在身上的毯子隨著動作滑了下去。
虞連翹彎身撿起,不經意間,視線落在了他平放著的手上,蓋在手腕上的衣袖別著一對方形的銀色袖扣。
是這東西碰到了她的臉,不是空姐給她蓋的毯子,是他,虞連翹暗暗地想。遮光板半拉著,她探頭往外望。
舷窗外的陽光耀眼極了。近了一萬米的太陽,看著要比尋常亮上許多。
虞連翹將頭抵在窗上,在日光的照耀下,重又眯起了眼。一分鐘前,似要將她溺斃的傷心感覺,此刻已然淡去;記憶里的那人,便又成了一個繾綣不去的念想。
無論曾有過怎樣的哀慟不舍,歲月也已將他們分離。
她跟著厲家明忙忙碌碌的兩年就這樣過去,她和李想不曾相見的四年也一樣無驚無擾地過去了。
在走出飛機艙門的那刻,北地的寒風如刀刃割臉而來,虞連翹想如此也好,心底有個念想,就很好。何況她還知道他在哪裡,普羅維登斯,地球的另一端,天邊的一個城市。他們之間隔得這樣遠,此生可能都不會再見了。
那麼不見也好。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這樣。當你對祂有所求時,命運之神睬也不睬你,當你對祂毫無所求時,祂又偏偏留意起你。
譬如虞連翹。當她以為,她與李想,他們將就此相安、相忘於世時,命運又將他送到了她的生活里。
在深圳,虞連翹只是看見李想的名字,在北京,她真真切切地見到了他的人。
然而,這時隔四年後的相見,究竟是命運的眷顧,還是另一番不懷好意的捉弄?對此,虞連翹毫無把握。
第40章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訴說一定哀傷過的往事;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乾淚眼後蕭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是否來遲了命運的預言早已寫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羅大佑《你的樣子》
虞連翹與厲家明抵達北京時,這個城市剛下完它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天空中有淡薄的晴光,風極大,停機坪里的積雪被鏟開,舉目只見一片灰黃的衰糙。
從航站樓里出來,飯店派來的黑色商務車已經在等著。司機看到他們,下車謙恭地打開車門,虞連翹隨厲家明坐進后座。
車內空氣溫暖並且乾燥,虞連翹望著長街兩側的漫漫堆雪,忽然起了玩心,將車窗降下一點。冽風卷進來,虞連翹轉頭看看厲家明,他臉上只是縱容的笑。於是她又安心地轉過頭去看街景,在那敞開的一寸間隙里,聽風語。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飛鴻那復計東西?
雪泥鴻爪,不是每個人都如她這樣的吧?執戀於舊情,不肯忘懷,不能舉步前行。
車到飯店門口,司機為他們拎下行李,交託給服務生。虞連翹在櫃檯辦完入住手續,兩張房卡,自己手上拿一張,另一張遞給厲家明。電梯升至二十四層,兩人出來,也不多言語,彼此點了個頭,就開門進了各自的房間。
虞連翹將大衣、圍巾、手袋齊齊往沙發上一拋,走去浴室沖澡。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彎著身將頭髮吹得半干。她這一把長發從未燙過,卻是怎麼打理都不服帖,平日為了職業形象總是挽起來,今天索性不管,就讓它蓬蓬地披在肩上。
行李箱早已送到,虞連翹打開,找出準備好的小禮服換上。衣著妥當,再對著鏡子,簡單地化了點妝。抬腕看表,時間是六點不到。
她將手袋裡的東西倒出來,撿了手機、唇膏、小鏡子、紙巾,和一冊開本很小的口袋傳記書,裝進搭配禮服的小手包里。然後,拿起扔在沙發上的大衣掛在臂彎,在穿衣鏡前將自己的裝扮確認過一遍,她便出門去了。
虞連翹站在厲家明房門外,伸手撳電鈴,響一聲,他打開門來。
「J,我好了。」她說。
「車給你用,我已經另外叫了。」厲家明返回身道。
「怎麼?你又不去?不是說好了的嗎。」
厲家明搖搖頭,「算了。還有好多事沒做。」
虞連翹便問:「需不需要我打電話給綠地的楊總,約個時間?」
「先不忙。這事我再想想。」厲家明半坐著桌沿,看看她,微笑道:「你去吧。今晚你是去享受功勞成果的,別把它想成是負擔,好好玩。」
「不也是你的成果,怎麼你不去享受?」虞連翹反問。
「主要是你的。如果當初不是你,我根本不會看他們的案子,對不對?所以有功勞,也是因為你。」
就是那次夜航時,虞連翹把那群創業學生的計劃書拿給了厲家明。第二天,厲家明打電話過去約他們見面,之後H&LVeturePartners作為天使投資人,進入了這家剛剛創立的網絡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