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虞連翹聽得雲山霧罩,風險投資這樣的字眼她只在新聞里看見過,身邊的人倒是有在投行工作的,比如沈菲的男友。於是她問:「像投行那樣?」
厲家明搖頭一笑,「投行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拉皮條。」
虞連翹愕然。
厲家明將煙噙在唇上,手抄起瓶子往彼此的杯中續酒,「你覺得我的話很……」想了半天,吐出一個詞來,「……很孟浪?」
虞連翹聽了直笑,接過他遞來的杯子,道了聲謝謝,「孟浪不孟浪,我可不知道,你說的我又不懂。我只是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厲家明問:「什麼樣子?」
虞連翹說:「唔,意興風發,很瀟灑。」
她話才剛說完,他臉上神色已是一換,露出困頓與憂倦。
「其實,我這是一意孤行,支持的人一個也沒有,甚至連同意的人都沒有。」厲家明夾煙的手揉了揉太陽穴,接著卻說道:「但我總要賭上一把,贏了就贏得風光,輸了----就輸精光。」
虞連翹腦子裡忽然有慘烈畫面浮現,握著杯耳的手緊了緊,「你……你投了很多錢進去?」
「很多,」他低頭將煙摁滅,「我所有的trustfund都在裡面了。」
就這樣,虞連翹想也沒想地答應了厲家明,做他的私人助理,而且當晚就開始了工作。
厲家明幾近傾其所有的第一項投資,給了深圳一家生物製藥企業。這家名叫阿斯瑞的公司位置就在深圳南山。虞連翹猜測,厲家明當初力主將厲氏總部遷過來,雖說是為發展著想,但無疑也是帶著些私心的。
在她接手工作時,阿斯瑞已經完成了技術和質量管理體系的雙項革新,有良好的原料供應鏈,所有研發、製造與產能上的問題都已解決。像生物製藥這樣的行當,低端產品自然也在流通,而且不算少,但高端基本就意味著壟斷。
厲家明是阿斯瑞股東中的大頭,占了股份的百分之三十強,打從一開始,他在董事會上的主張便是----既然做高端,就走國際市場。為此,他頻繁往返中美兩地,目的不在開拓市場,而在幫助阿斯瑞通過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的認證。
得到FDA認證,便是虞連翹跟著他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最繁瑣的一件事。
那晚上,待到瓶中最後一滴酒都喝乾,厲家明就下樓從車裡拖出了兩個紙箱,一手一隻,拎上來交給她。
兩大箱裡裝著滿滿當當的文件資料,虞連翹看到先是傻了眼,定了定神,才揚眉道:「原來你早就有備而來,你怎麼就知道我會答應?」
厲家明朗聲笑說:「我就是知道。」笑過之後,臉上倒是掛上了一副歉然表情,「我也想讓你過個假期,可是時間真的來不及。不過我向你保證,做完這個就可以輕鬆一陣。」
虞連翹無奈地聳肩,「剝削壓榨是資本家的本色,這個你是洗不脫了。好啦,我現在就開始給你幹活!」
厲家明笑笑,很欣慰的樣子,「那我走了,你先看,了解一下情況,明天我再來找你具體地談。」
虞連翹叫住他:「你怎麼回去?不要開車了吧。」
「沒事。」
「還是叫司機來接比較好。我去打電話給張斌。」
「不用,」厲家明捏著車鑰匙,站住想想,說:「那我在你這再坐一會,散一散酒就好。」
虞連翹進廚房燒了水,用茶包給他和自己都沖了杯茶。厲家明靠在沙發上飲茶,閉著眼休息,偶爾也和她說兩句話。
虞連翹則在書桌前,開始對付那兩堆讓人一看就頭大的材料。紙上的內容有公文條款,有醫學工藝,還有生物化學,其中好些還不是中文的。她看得兩眼發昏,才算摸到一點邊角。沒想到是這樣艱難,虞連翹嚇得連覺都不敢睡。
而厲家明倒像是寬心多了,坐著坐著,很快人就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虞連翹看他睡得那樣沉,也就不忍心叫他,只回屋給他拿了條毯子搭上。自己又打疊起精神來。天邊魚肚將白時,她才在桌上趴了一趴。誰知這一趴便不曉得時候了。
要不是門鈴聲與拍門聲震天響起來,他們還不一定醒得過來。
厲家明雙手搓著臉,茫茫然問:「出什麼事了?」
虞連翹用酸手揉著硬脖子,想站起來,腳已經麻了,只好吸著氣說:「有人在敲門呢。你去開?」
如此急躁的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謝尚易。
他看見厲家明來開門已經是一張臉陰晴不定,進來看見虞連翹拿著手機,更是怒火中燒。
「這才幾點,你怎麼就來了?不是說中午嗎?」虞連翹看了看時間。
謝尚易氣極,劈頭說道:「你還記得呀!打了你一晚的電話,關機!關機!你要嚇唬人也不是這個嚇法!我還以為你……」
他眼角掃到厲家明,猛地收了嘴,不再往下說,然後視線從厲家明身上掃過,掃往茶几上的空酒瓶,躺滿菸頭的瓷碟子,還有在沙發上皺成一團的毛巾毯子。
謝尚易由憤怒轉為木然的臉上,忽地浮起一抹詭異的笑,「算了,反正沒我什麼事。走了!」說完拔腿就走。
虞連翹追上去,「噯,你怎麼走啦……你能不能慢一點,等我一下?」
謝尚易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
「對不起,我剛接到工作,沒時間和你出去走了,」虞連翹說著竟感到了很深的歉疚,「下次吧,下次我去看你。」她眼彎彎地對他笑了笑。
謝尚易看著她,冷冷道:「你說完了?說完,那我就走了。」
虞連翹佇立走道間。這個決然遠去的背影,似乎刺痛了她的眼睛。這一幕如此熟悉,隔得如此久遠,然而她從未忘記。
厲家明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小男友?」
虞連翹搖頭。
他探查著她的神情,問:「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虞連翹好一會才明白他的話,低聲道:「沒有的事。」
厲家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很微小的一個動作,虞連翹身體卻僵了一下,他也是怔了怔神,而後訕訕地收回了手,「進去吧。」
「好。」
自這個早晨起,到往後的兩年裡,厲家明和虞連翹一起構築了一段最微妙的關係。
他是她的上司,她是他的下屬,然而更多的時候他們是並肩作戰。
厲家明所做的事,真真切切是冒著極大風險的。虞連翹跟著他,沒有一刻不如履薄冰地凜著心。那麼多錢投進去,一期接一期,一個項目接一個項目,什麼時候能抽身退出,卻是未知的,充滿偶然性的。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再是孤軍作戰。在那趟聖誕節的美國之行後,厲家明尋得了一個合伙人。次年寫字樓里掛出的銘牌便是----H&LVentureParterners。這個L自然是厲家明,在他前面的H則是LoganFriederichHuntzberger。
厲家明有亨茨伯格家族作後盾,做起事來動作就舒展得多了。不過即使如此,他的原則依然是精耕細作。他對市場與同業間的鼓譟,完全是無動於衷,總是自己搜羅著項目,審慎嚴謹,又不失想像力地篩選。
虞連翹所接到的指令里,內容無所不包,匪夷所思也是常常有的事。單單是盡職調查一項,他的要求就與別人兩樣。虞連翹總認為厲家明太高估她了,她又不是三頭六臂的CIA。可結果是無論怎樣難的事,她還是都辦到了。虞連翹也沒料到,自己竟還有這些能耐。
在這樣重重的工作磨練中,厲家明給了她一個人所能給的最大的信賴。
有一次在長途飛行中,虞連翹遞了一份計劃書給厲家明。這份計劃書是一夥離校自己創業的學生交給她的,她知道希望不大。那段時間不少大鱷都在網際網路上栽了跟頭,對這一類的項目業內人人自危,誰都不願沾手。但她被那伙學生的誠意打動了,便趁厲家明在夜航中心情閒適,拿了出來,請他留意看。
厲家明的確翻開看了,而且看得很用心。待合上文件時,他嘆了口氣。
她正翹首等待意見,心想肯定不妙。這時他對她笑了笑,「你要知道,投資追求的始終是收益回報。我們不是做慈善。」
虞連翹以為他是在迂迴地教訓自己對人太過心軟。
可是,轉瞬卻又聽他說:「但在回報率可期望的條件下,有時你投資,就是幫別人建起一份事業。也許成不了一份事業,但至少是個理想,如果理想破滅了,那至少他曾經為理想試過。」
厲家明的聲音很低,平淡,沒有起伏,但虞連翹知道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很感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