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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這樣邊想邊走,就走到了霖江舊橋。虞連翹伏在橋欄上看江水。沉沉的江水,往東入海。她也看江岸上的樹,糙地上的花。小孩子在奔跑玩耍,白毛毛的柳絮在微風裡飄著盪著,一團團打轉飛揚著。

    她熟悉這個小城的春天,熟悉它的四季嬗變。然而這種熟悉沒有給她帶去任何歸屬感或安全感。她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苦樂愛痛都發生在這裡。然而,二十二年過去,她愛的人,心裡牽念的人,都已一一離開了此地。

    現在是不是該輪到她了?

    第38章

    六月二十一日,虞連翹大學畢業。領到手的是一本紅皮的大學畢業證,一本藍面的本科學位證,似乎四年生活的全部意義就在這兩本毫不起眼的證書上。

    翌日清晨,她拎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隻身一人登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車。

    離開霖州時,蔡圓圓原本說要送她,虞連翹說太早了,你肯定起不來,蔡圓圓想想便也作罷。火

    車到深圳,虞連翹沒想過有人會來接她。之前,她已經做足了功課,知道要搭什麼車怎麼走。然而到了出站口,卻見一個牌子寫著她的名字。

    虞連翹一臉詫異地走過去。

    手舉紙牌的年輕人向她友好一笑,問:「虞小姐,是你吧?」

    她第一次當面被人這樣稱呼,非常不好意思,點著頭說:「我是虞連翹。」

    「你好,我叫張斌,黃經理讓我來接你。」說著一手遞了名片,一手接過她的行李。

    公司在南山區,與火車站頗隔了一些路程。張斌人憨厚開朗,一面開車,一面給虞連翹介紹路過的地方,車駛過紅樹林那段時,還放下了窗,讓她觀望路邊景象。

    在去之前,虞連翹將深圳想得很熱,熱帶的那種熱。然而此刻行在它的路上,暑夏的風吹進來,只是微微地醺著人。

    原來這個城市的夏天並不像她想像的可怕。

    隨後她又想起,李想曾說他在這裡念過小學,他的童年有一半在這裡度過。那麼她現在看的,與他當年見的,還會不會是同一片風景?

    在樹木和樓宇的急速後退中,虞連翹心上繃緊的弦慢慢鬆弛了開來。

    在她去公司報到前,厲家明沒有露面,諸項事情都是人事部的那位黃經理安排。協議上早就說好,公司提供宿舍,兩人合住一個套間。與她同住的是個湖南女孩,名叫沈菲,剛從深大英語系畢業,和她一樣也是做策劃助理。

    周一入職培訓時,虞連翹知道這一年厲氏在策劃、設計、銷售三部門,共招了二十個應屆生。這二十人,除她外,每一個都有著過硬的教育背景。虞連翹心中瞭然,若非厲家明,她不可能進來。於是在這伊始,她便自覺將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在而後的工作中,她總是付出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努力。

    從入職那天算起,虞連翹在策劃助理的崗位上做了整整六個月。

    做助理總是要仰人鼻息,從總監到她的頂頭經理,無一不是火爆直率的脾氣,她自然經歷過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時期。況且她又不是圓滑討巧的人,做策劃,夾在設計,質管,市場採購與銷售中間,往外到媒體、商場和經銷商,方方面面都要交涉接洽,期間她難免也有感到無助被氣哭的時候。

    即使曾被罵哭過,氣哭過,慢慢一切也都上了手。到後來,她便很少給人罵她的機會。和不同部門打交道,她改不了性格,就只本著一心對事負責的態度。上司只看你做事結果如何,哪會管你過程受了多少委屈。她明白過來,日後就是受了氣,一人在洗手間靜待片刻,情緒也就過去了。

    這六個月里,虞連翹見到厲家明的機會並不多。厲家明也沒對她做出特別的關照,公司里除了那位黃經理,沒有人知道他們有過私交關係。虞連翹覺得這樣很好。她一點也不希望自己被特殊對待,她希望她的成績和別人的尊重都是靠自己的付出掙來。

    進入十二月,深圳依舊暖得像是初秋。對這個城市,虞連翹不知不覺間有些喜歡上了。

    走在路上時,她能感到自己是來自異鄉,然而身旁的每個人似乎都和她一樣。混跡於人群中,她沒有想到漂泊,自然也不會去想歸宿。她只是在這裡生活,過去已不再,未來還沒來,她只專注於現在。

    厲氏因為是美資企業,高管里還有不少香港人,到聖誕時,便放了兩天假。

    十二月二十三日傍晚,沈菲一下班便拎著東西去了男友那裡,虞連翹一個人也懶得等車,一路緩緩走回了宿舍。

    在假前,她著實忙過一陣,連著幾個周末都耗在公司里加班。聖誕過後,馬上又該元旦,到時的情況肯定更不樂觀。進了屋,還沒踢到腳上的鞋,虞連翹便握拳決定今晚無論如何都是她徹底放鬆享樂的時刻。

    說是放鬆享樂,其實不過是把從夜市淘來那堆盜版影碟扒出來,撿上兩三部,躺在沙發上醉生夢死地看上一晚。

    醉生夢死,虞連翹這麼一想,心裡已是沒出息的滿足與渴望。

    於是趕緊回房間脫了套裝,換上家常穿的舊襯衫破仔褲。然後進廚房洗米煮飯。打開冰箱,裡面只剩蘿蔔土豆和洋蔥。她便把這三樣拿出來,洗洗削了皮,切成小小的丁塊。切洋蔥時,她臉躲著,與案板離得遠遠,結果還是被熏出了一眼的淚。

    她彎腰在水龍頭下,掬著水洗眼睛,順便也洗了把臉。這個廚房小而整潔,鍋里煮著素咖喱。生活在營營役役的間隙里,又向她現出安穩而踏實的那一面。

    在等飯菜煮熟的時間裡,虞連翹接到了謝尚易的電話。

    她來深圳後,以往的朋友里保持聯絡的就只有他一人。蔡圓圓在剛開始的時候,還發過幾條簡訊,但彼此隔得遠,生活環境差異又大,漸漸也就無話了。虞連翹三番幾次地檢討過自己,但無論怎麼檢討反省都不管用。她就是沒有心力去維持一段關係,即使是與自己母親的關係。

    而她與謝尚易之所以能有聯繫,完全是他在一力堅持。

    好比現在,謝尚易在電話那邊問,她在這邊出神,可他還是鍥而不捨地追問:「你聽到沒有?你來了這麼久,好歹要出來走一走吧?坐車到廣州,兩個小時都不用。你要不來,那我來看你,總可以吧?」

    謝尚易在中山大學讀機械工程,一個專業總共只有五個女生。可即使有五十個,五百個,他心裡也只惦念一個,那就是接著他電話的這一個。

    知道他心事的人,總愛是打趣他:「小謝,吃不到嘴的肉才香吶。」

    謝尚易通常是不搭理,要理至多也是嗤之以鼻,「你懂什麼!」

    其實,他自己也是不懂的。

    有時候,在虞連翹那裡碰了壁,他便恨恨地想,這真是他媽的「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那我等會可就出去買票了?」謝尚易試探道。

    虞連翹對去廣州提不起勁,卻也經不住他這樣打蛇上棍地問,便說:「那行吧,你過來,我們出去走走也好。」她攪著鍋里的咖喱,又補道,「我明天可是要睡懶覺的,你千萬別來那麼早。」

    「中午?我中午來總成吧,到時我們去外面吃飯。」

    「好,好。」虞連翹關了火,準備起鍋。

    謝尚易笑著還有話要說,虞連翹眼望著那熱騰騰香噴噴的咖喱吃不得,便急了,「你就不能等到明天說?我要吃飯!再不讓我吃,你明天可就是來收屍!」

    謝尚易趕緊道:「好,好,你吃飯,我們明天見!」

    虞連翹正要摁下掛機鍵,突然想起聖誕可不是法定假,便叫住他問:「喂,等等,你明天不上課?」

    她還在等著謝尚易怎麼回答呢,那邊門鈴卻響了,一聲連一聲地催著人。

    虞連翹急忙跑過去。打開門,她看見自己眼前站著的人,卻是驚得一愣。在這一驚一愣間,她掛掉了手上還未講完的電話。

    「不請我進來?」不速之客倚著門框,對她微笑,「怎麼?我現在有這麼可怕,嚇得你連話都說不出?」

    虞連翹連連搖頭,叫道:「是你,家明----」才叫出口,便覺不對,立馬又改:「嗯,厲總----」那感覺還是怪,可也無法了,「快請進來!」

    厲家明便踱步進來,手裡提著一瓶酒,這時遞給了她。

    「MerryChrismas.」他說。

    虞連翹呆了一呆,接過來,問:「給我的?」

    厲家明點頭,臉上露出赧然的一個笑,「不是特別準備的禮物,正好在車裡放著,就拿上來了。」

    虞連翹卻是很高興,笑道:「酒我喜歡的,謝謝你送我。」想想又問:「聖誕你不回去嗎?」

    「今年,要回去的。不過估計到家,聖誕也過完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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