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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虞連翹收了支票,起身說:「我回去了,謝謝你,家明----你上去好好休息。」
他點點頭,說:「好,再見。」
第37章
出了飯店,虞連翹一刻不待地撥了蔡圓圓的電話。
蔡圓圓一顆心已經懸了好幾天,懸著是難受,可落下又怕摔。書店的事還成不成,她想知道又怕知道。接到電話時,她手握話筒就吱了一聲,接著便連氣也不出了。
「圓圓,你在不在?」虞連翹的聲音夾在嘈嘈車聲中,傳過來,「錢的事,我搞定了。」
蔡圓圓生怕自己幻聽,「啊?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虞連翹輕輕笑道:「我說,成了!」說完便有先見之明地將手機拿離了耳邊。
果然話筒里儘是蔡圓圓的尖叫。她連著哇哇了十來聲,才靜下來,「真的?我有沒有聽錯?你弄到錢了?不會騙我吧?」
「真的。不騙你。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老闆了……」虞連翹還沒說完,就聽到耳邊一陣咂咂聲。
蔡圓圓捧著電話瘋顛顛地親了一通,才說:「奇怪,我還不是給你打工,幹嘛這麼傻樂!」
虞連翹也是按捺不住的歡喜,收了線,仰頭望著天。她坐在雙層巴士的上層,窗格開處,一小方天淡藍藍的。路邊的槐樹已經開花,一簇簇綴在枝頭。車經過,枝葉擦窗,花束散落,素白的碎瓣飄進來,沾在她的頭髮上,臉龐上,衣襟上,香極了。
春末傍晚,天光尚亮,虞連翹以為這便是峰迴路轉。
殊不知一彎轉過了還有一彎。
事情剛開始是很順利的。虞連翹當晚就在電話里約了陳卉夫婦第二天見面。轉讓一個小書店,本來就不是什麼複雜的交易,幾個人又都熟,見了面很快就談攏了條款,並說好下午找人起出合同,大家簽了字,再去工商局辦手續,最後到銀行過帳,這樣便算交割完。
正事議定,這對新離婚的夫婦,面對面又板起了冷臉。虞連翹小心相陪,終於把他們都送出了門。
剛回身,店裡就來了一個電話。是醫藥公司的人打來的。
虞連翹心下納悶,說了句你好,正想問他什麼事。那人就已公式化地通知她,店面到五月便不租了。虞連翹既驚愕又糊塗,好半天才問清了原委。
原來她這間書店連同旁邊一排商鋪,租的都是醫藥公司的房產。以前是一間間店面分租出去,現在醫藥公司要都收回來,打通了整租給一家電器經銷商做大賣場。虞連翹與那人確認再三,才知道此事已定,再無轉圜可能。
怔怔掛上電話,虞連翹抱頭著想,這消息意味著什麼,是不是說她的計劃全落空了?她前面那麼多的努力籌算一下子全都打水漂了。她需要重新找店面,租下,再裝修。這中間得耗上多久?三個月?半年?她心裡沒數。這些存書還留不留,留下放哪裡?不留,屆時再進要怎麼對付。還有書架,用舊的還是重新做?新做得花多少錢,品質能有舊的好?拉拉雜雜的事,一樁樁,直想得她心亂如麻。
那一周的時間,她幾乎把南區的房產中介都跑了個遍。書店的位置要在學校邊,最好能離舊址近,環境一定要安靜,租金還得控制在預算內。虞連翹直找得心都焦了,也沒找著合適的一間。
周五下午,她回復過陳卉後,默坐了半晌。想想,還是打了電話給厲家明,說要還他錢。
厲家明微微有些吃驚,笑道:「這麼快?」
虞連翹回答說:「暫時用不上了。」
厲家明聽她聲音異樣,便問她怎麼了。
虞連翹一霎間只覺滿腹辛酸翻湧而上,嘴裡便喃喃:「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運氣總是不好?別人想做什麼事,總是很容易,為什麼輪到我就這樣難?為什麼?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說著說著,喉頭就哽住了。
厲家明隔著電話嘆了一聲氣,「連翹,你過來,我們談一談,好不好?」
虞連翹沒出聲。
厲家明又說:「我在等一份傳真,不能走開。你現在過來,我在這裡等你。」頓一頓,又沉聲道,「不管什麼事,我們談一談,一起想總會有辦法。」
虞連翹仍舊坐公交過去,坐的也仍是那輛紅色雙層巴士。她還記得一個星期前的喜悅,那沾在身上的花瓣,鼻尖縈繞不去的槐花香。
然而此時,擠在車內的人群中,她只覺眼前一切都是灰暗。
厲家明就坐在玻璃幕牆前,虞連翹遠遠就看見了。也不知他在想什麼想得出神,手指間的煙,靜靜燃著,菸頭的灰積了長長一截。虞連翹走過去,輕輕將支票放在了他桌前。
厲家明回過神,指上的菸灰簌簌抖落。
「你來了。」他點點頭,在煙缸里熄了煙,指著沙發椅說,「坐。」
虞連翹在他對面坐下。
厲家明仔細觀察過她露在臉上的蛛絲馬跡,說:「事情沒有想像的順利,是不是?」
「嗯。」虞連翹簡要地對他說了事情始末。說完低低一笑,解嘲道:「我做事好像從來就沒順利過。」
厲家明說:「不要緊。壞運氣走完,就輪到好運氣了。」
虞連翹問:「你不認為倒霉的人會一直倒霉,好運的人會一直好運?」
他搖頭。
虞連翹問:「你信命運有公平?」
他點頭,說:「你要信,才會有。」
虞連翹默不作聲。
厲家明低下頭望她,「你總是否定自己。這樣不好,要改掉。你總是暗示自己你只能這樣,只能做這個。這樣不對。」
虞連翹抬起臉,「那要怎樣才對?」
厲家明滿意似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支票,放在手裡折著,一面折一面說:「連翹,如果你還是想做這個書店,我可以幫你。如果你想試試做點別的----我們家公司正在招人,策劃部要找幾個助理,廣告、傳播、文學之類的,我想你學中文應該合適。公司在深圳----」
「深圳?」虞連翹打了個岔。
「是,去年搬過去的。我正把這邊的工廠都結束掉。」他嘆口氣,放下手來,「你想一想,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明天告訴我。」
「明天?」虞連翹心說這樣快,腦中茫茫然,連該想什麼都不清楚了。
「我明天晚上走。如果你要在這裡做書店,我讓人幫你找地方;如果你願意去公司工作,我就告訴人事經理,讓她直接和你聯繫。當然,你可以多要一些時間去考慮,不著急,等你想好了,決定下來,再打電話告訴我。」
虞連翹蹙眉聽著他的安排,神情嚴肅又惶恐。她的生活本來沒有選擇,現在突然有人給她選擇,她便張皇失措,不知該選什麼。兩個大問號在腦中旋來轉去,最終問出口的卻是,「為什麼?」
「嗯?」
「你為什麼幫我?」
厲家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也不知道怎麼答。
他側頭眺望著玻璃幕牆外來去匆匆的人影,半晌方說:「我記得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情緒很差,很失落。辛苦讀的書,沒有用處,真心喜歡的人,屬於別人。無論我想什麼,通通都是事與願違。那時我覺得我運氣壞到了極點,最好什麼都不要做,因為做什麼都不會有結果。後來我看到你----」
厲家明目光轉回來,虞連翹明明就在他身前,他卻眯起眼,仿佛望著的是一個極其遙遠的身影。
「你每次來,包里都重重背了一堆的東西。講起那些詞和詞的細小差異,耐心得很,『碰』是這個樣子,『撞』是那個樣子的,手上的動作比來划去,真的,我沒見過像你這樣耐心的人。一個星期總有那麼兩天,我坐在這裡,看著你騎著車來來去去,又忙碌又努力。我本來想跟你說,努力是沒有用的。可是一想就覺得可笑。你的生活顯然過得比我要有意思得多。」
只是三年時間而已,虞連翹聽他說著,卻幾乎想不起自己那時的樣子。她從沒將厲家明放在心上,卻不曾想自己在他那裡會有這樣的分量。
厲家明說:「也許你不會相信,在我最落魄的那半年裡,與我最接近的人就是你。你問我為什麼幫你,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灰心喪氣。」
從飯店旋轉門中繞出來,虞連翹仰頭深深地透了口氣。四十八層的高樓立在她身後,掩住了日頭。寬闊的街面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虞連翹疾步穿過這巍巍樓影,走到被光照著的路上。她懵頭朝前走,完全不辨方向。因為即便知道方向,此時此地,也沒有她可去的地方。
她一路走,一路想厲家明說的話,想著他給她設計的辦法。在霖州開書店?去深圳做策劃助理?前面一個是她了解的,她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閉眼就能想得出前景;後面那個則是她完全陌生的,到時的生活會是何種情形,她心中一點也沒把握。這陌生與未知讓她感到害怕,然而又蠢蠢地鼓動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