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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三流學校的畢業生,能招攬到的目光本來就有限。她找的又都是外地單位,虞連翹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霖州的,她奶奶已經過世,再沒有誰能留她下來。只要不是霖州,其他任何地方她都願意去。抱著這樣的想法,虞連翹挑挑選選投出了許多份,可全如石沉了大海。

    日日等消息,又日日無消息,虞連翹自然受了些打擊,但打擊過後,便與其他人一樣,全心全意地準備起了公務員與各種事業單位的考試。遺憾的是一輪輪考下來,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陪太子讀書而已。

    她學的是中文,最是泛濫不缺的專業,如果是師範生,還可以去試試中小學招考,沒準能去做個語文老師;當初若能進英語系,情況肯定也比現在好。

    在屢屢受挫中,虞連翹後悔多多,不過後悔有什麼用,人生永無重頭再來的可能。

    轉眼到四月,她的就業協議仍是杳無影蹤。幸好書店的兼職還在繼續,她自暴自棄地想,別管了,先把畢業論文寫了再說,大不了靠這八百一月的工資,又不是過活不了。

    她點著滑鼠在書店的電腦里看參考文獻,蔡圓圓被那吧嗒吧嗒的滑鼠聲,弄得心煩,便奚落她:「人早說了,大學畢業就等於失業,你別不信。」

    「不用你來念叨,我現在比誰都信。」虞連翹沒好氣地應了。她心裡多焦慮,可是這樣焦慮,卻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甚至連傾訴一下焦慮的人都沒有。

    蔡圓圓見她不快,便換了語氣討好地說:「不是跟你說了麼,弄張照片貼到簡歷上,保准人家一看,就打電話叫你去簽協議了。」最後,還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道:「漂亮姑娘,機會多得是,就看你肯不肯啦。前頭你去招聘會,不是還有人挺中意的,叫你去做董事長秘書嘛。」

    「你煩不煩呀,」虞連翹聽她又提董秘的事,便嘩嘩啦捲起書塞進包里,「走了走了,這兒交給你了。」

    第二天到店裡交接班時,蔡圓圓見到她,情緒激烈地一下就把她拖了過去。

    虞連翹說:「你又怎麼了?」

    蔡圓圓表情怪異地看著她,「我有話跟你說。」

    「那你說啊,圓圓----你不用拽著我,我又不會跑掉。」虞連翹見她毫無動靜,便大嘆了口氣,

    「說吧,到底什麼事?」

    「陳卉打電話來,叫我們清貨,全部三折。」

    「不會吧!」虞連翹驚訝,但讓她更驚訝的事還在後頭。

    「他們婚離下來了。」

    「誰們?」

    「還會是誰,老闆和老闆娘!」蔡圓圓擰著眉說。

    「噢。」

    「他們要把店關了,然後算錢,分錢。」

    「噢。」虞連翹點了點頭,過了一會,才傻傻地問,「那我們呢?」

    蔡圓圓兩手一攤,「走人,另找去處。」

    說完情況,兩人都有些頹喪,背靠著牆,無語對望。

    半晌後,虞連翹說:「要不,我們把店接下來?」

    「怎麼接?」蔡圓圓振奮起來,兩眼放光地等著她繼續。

    虞連翹一字一頓地說:「問他們,這店要多少錢,我們把它盤下來。」

    「行啊!」蔡圓圓撲過來,抱住她,不到一秒又放開,愁眉苦臉地望著她,「可是我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你知道的,我月月光,本來這麼點錢,就攢不住的。我又不能問我爸媽要,他們正給我哥買房結婚呢,已經緊得夠嗆了。」

    虞連翹咬咬唇說:「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蔡圓圓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真的?你有辦法?你有什麼辦法?」

    「我有就是了,你別管。」虞連翹拿定了主意,便取了紙筆趴在櫃檯上,一樣樣地列出需要辦的事和可能的開支。寫一條和蔡圓圓商量一條,兩顆頭湊在一起,雖然八字還沒一撇,興致卻已高昂極了。

    初初籌算完,虞連翹拍拍桌面,「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和陳卉熟,先去探探口風。我等你回話,弄清她什麼意思,我們就好正式跟他們談了。」

    「好嘞,小富婆,你等我電話。」蔡圓圓領了命,欣然離去。

    次日從陳卉那裡返回的消息有兩條,一條好一條壞。好的是她願意轉讓;壞的是,她報的數字比虞連翹她們預想的高了不少。高出的部分包括剩餘大半年的房租,店內的全部裝潢,尤其是那些價格不菲的實木書架,還有全部圖書存貨。虞連翹在紙上寫寫劃劃,她存摺里的全部款項加起來離陳卉的報價還差了四萬多。

    王辰曾給過她二十萬沒錯,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那錢仍是留在了她手裡。虞連翹一點都不想動用它,如果不是她媽媽打來電話。

    白娟問青磐街老房子的那筆錢能不能匯給她讓她周轉一下。老房子的錢虞連翹拿到的只有少少一點,大部分都被她姑姑要走了,這是她不能和她媽媽說的。家裡關係本來就緊張,再為掙這一點家產糾葛起來,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媽媽的聲音聽來異常焦急,應該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事,不然也不會問她要錢。虞連翹想了想,便去銀行提了老房子剩下那點錢,再從王辰那錢里添出一些,湊了十萬匯了過去。

    剩下的她全存了定期,她不認為自己會有用得著它的時候。

    但這樣的時候卻到了,她確確實實需要,而且需要的還遠多於她有的。

    找工作處處不順,如果能把這爿店接手下來,她就有一份自己的小小產業,再也不用求人看人臉色,多好。可問題是,這四萬多的空缺,她要怎樣才能補上?

    虞連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辦法來。可以問的人,她一個都不能問。蔡圓圓是早就說過無能為力的,陳卉那裡又是半點沒得妥協的。難不成去銀行貸款?她拿什麼去貸,她還欠著銀行的助學貸款呢。

    正在她灰心得快要放棄時,她見到了厲家明。

    他也只是偶然路過,車在店外緩緩停住,車窗降下,他遠遠地與她招呼,「我還以為你不在這兒了。」

    「我一直在呀,」虞連翹微笑,「只是好久沒見到你。」

    的確是很久很久沒看到他,大約有一年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黑色車身上濺滿了泥。

    他們隨意聊了兩句,虞連翹見他神情疲憊,便主動道了再會。厲家明發動車子,正要離去,她卻追了上去,頭探在車窗邊,靦腆地問,可不可以找他談點事。

    厲家明看看表,說沒問題,讓她下午四點去飯店找他。

    下午,虞連翹到飯店時,並沒見到厲家明。大廳的咖啡吧里沒有他的身影。

    虞連翹心裡敲起退堂鼓,但這是她最後的機會,總得試一試才行。她走到總台,和服務小姐說找厲家明。虞連翹隱約記得他從前的房號,但記憶極模糊,又不確定他是否換過房間。所幸,飯店服務生對這位常年包房的厲先生是極熟的,總台小姐查也不需查,就撥了號過去。

    虞連翹接過電話時,只聽得厲家明聲音混沌,似未睡醒。

    他說請她在大堂等一等,五分鐘,他便下來。

    虞連翹找了一張小圓桌,坐下要了杯冰水。厲家明沒讓她去房間找他,如果他這麼說了,她會不會去?她慶幸厲家明沒給她任何難堪的選擇。

    所以五分鐘後,虞連翹見到他時,便隱隱有些感激,再看到他的倦容,又有些歉意。

    「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他笑笑:「我們不是有appointment嗎,是我晚了。」

    虞連翹招來侍者為他要了咖啡,然後極其不自然地繞彎寒暄著。她實在不擅長這些。

    厲家明點了煙,吸一口,舉手止住她,「好了,連翹,你希望我做什麼?」他像了解一切似的,微笑地望著她。

    虞連翹艱難地開口:「我想請你借我一些錢。」話剛落,她便確定什麼似地看了看他,然後一氣不歇地向他解釋,她需要錢做什麼。虞連翹把她的全部計劃一股腦地傾吐出來。

    厲家明只是留心傾聽,既沒打岔,也沒給任何評價。待她說完,他微笑道:「你還差多少?」

    虞連翹比了一個手勢,嘴裡輕輕說:「四萬六。」

    他取出支票簿,低頭寫好,撕下來,推過桌面,遞到她面前。

    這是虞連翹第一次見到支票,金額五萬。

    「用不了這麼多,真的。」她說。

    厲家明搖頭笑笑,「既然想做,就放手去做。」

    虞連翹一時語塞,當即伏在桌上寫了一張借據,拿給他:「我保證店裡一能周轉就還你。」

    他仍是微笑,但笑容裡帶著疲累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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