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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李想住在十舍,這是虞連翹手上僅有的信息。到這時她才幡然悔悟,她對他的關心的確太少。
校園極大,虞連翹順著指示牌,走了許久,才找到他住的那幢宿舍樓。樓群外設了鐵門,虞連翹沒有門禁卡,只好尾隨進門的學生,矇混而入。
但進來又能怎樣,她既不知道他住哪一間,也不記得他宿舍的電話。他宿舍的電話號碼只存在那部壓碎了的手機里,她居然沒去記它。虞連翹一邊懷疑自己是否太衝動了,一邊躊躊躇躇地走進門廳。
宿管正坐在值班室里,低頭在桌上理著一堆紅頭文件。
虞連翹隔窗問:「你好,我找李想,請問他住哪個宿舍?」
宿管沒答,大概是沒聽見。虞連翹等不及,便伸手扣了扣窗玻璃,「打擾一下,我找李想……」
「嗨,連翹!」她正準備報專業和年級,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虞連翹循聲看去,卻是許久不見的金菁。虞連翹先是微笑,但怎麼笑都掩不住驚訝,「金菁,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讀T大呀,你忘啦。」金菁把手上的報紙往報夾上一擱,朝她走過來,「我坐那兒,差點沒看到你。」
虞連翹笑了笑,猶豫中開口問她:「李想,是住這兒,沒錯吧?」
「沒錯。你找他?他這會兒在等面試呢。你是要現在找他?」金菁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著她。
「對,我找他。」虞連翹飛快接道,而後回過神,頓了一頓,問:「你剛剛說----他在面試?什麼面試?」
宿舍門廳處,學生進進出出,金菁碰碰她的手臂說:「我們到裡面去說。」
虞連翹由她引著,在值班室靠牆的一排塑料椅上坐下。身旁的女生顯然也在等人,而且認識金菁,只見她用一種興奮的聲音問金菁:「你早上怎樣?快說快說,他們都問什麼?什麼時候出消息?」
虞連翹一點也不關心她們的對話,幸好金菁也只是簡單地回了那女生幾句。
招呼完,她轉過頭來,對著虞連翹急切的目光,微微笑了笑,然後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說:「這次面試的是南洋理工,他們來招聯合培養生。前段時間學院裡推了名單,審核過了,這周末面試。」
「哦,」虞連翹在腦中快速地過濾著信息,儘管有林芬芳的談話在前,但這一時半刻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說的這個南洋理工,是什麼----我是說它在哪裡?」問這樣的問題,也許會讓她在金菁面前顯得又蠢又白痴,可她不得不問。
「是新加坡的學校,排名很好的,他們跟市里有什麼合作,前年開始的,每年都來招人。條件也很好,給的獎學金基本能cover學費和生活費。不過競爭很激烈。」金菁的話里沒有半點看輕她的意味。
虞連翹又問:「那你覺得……他的把握大嗎?」
「你說李想?他肯定能上。」金菁笑著答道,「算GPA,他系裡排名最高,又有雅思成績,你知道他聽力考了幾分?8分!這學期有個作業好像還拿了什麼獎,反正只要他自己不想搞砸,面試肯定沒問題。」
虞連翹又「哦」了一聲,金菁的這些話,她聽了本來應該高興,本來應該感到驕傲的。
可是沒有。她不知道他拿獎的事,不知道他還考過雅思,不知道他有這麼好的成績。她還以為他來回奔波,一定心不在焉呢。那他一定是很努力,很辛苦了。可他為什麼都不告訴她呢?是怕會刺激到她?虞連翹心直往下沉。
金菁說:「你知道上次去慕尼黑,本來也是他的,結果他偏說什麼還沒準備好,弄得他系裡的老師很是鬱悶。」
「嗯,我聽說了。」
金菁嘆氣,「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資格,也就不用在這兒忐忑了。」
虞連翹愣了愣,「你也申請啦?」
「嗯,早上剛面過,應該還行。要是再被擠,就只能轉到護理專業了。」
「你肯定沒問題的。」虞連翹聲音低低的。她很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說得真誠一點。
「希望吧。」金菁的表情有一些煩惱,又有一些喜悅。她拿出手機看了看,說:「奇怪,怎麼還不下來?」她一邊撥電話,一邊對虞連翹解釋,「喏,李想有份材料落宿舍了,他沒辦法跑回來拿,因為不知道前面那些人過得速度快不快。我剛好在那兒碰到他,就幫他跑一趟帶過去。就不知道老七找沒找到……」
手機鈴聲呼啦啦響在樓道里,響了一會兒,便斷了,然後一個男生旋風似地從樓梯衝下來,嚷著:「在這,在這!別催了!」
金菁從他手裡奪過文件袋,埋怨道:「你這動作也太慢了!」
那男生跑得有些喘,哼哼說:「你就囂張吧,等你們倆都上了,看我怎麼宰你們!」
金菁開袋檢查了一遍,正是李想要的材料,一頁不差,便抬頭沖他笑道:「謝了!」
「少羅嗦,快去!」那男生一揚手,又竄上了樓。
金菁抱著文件袋,轉過身來,對虞連翹說:「我得給他送過去,嗯……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不去,虞連翹一塊蹺板在心中起起落落。去,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去;可是去了,李想見到她,會怎樣?她不是自信自己對他的影響,只是覺得不應該,萬千個不應該。他不應該受到影響,他不應該在遠大前程與她之間抉擇……不是她自私,不願承擔後果,只是不應該。像他這樣的人,是要遠航的船,大海是他的征途,怎麼能夠被她綁著,被她絆著。
「我還是不去了,你去吧。」虞連翹說。
「好,那我走了。」
金菁走到門口,卻忽然頓住身,回頭叫她:「連翹!你……要不要我告訴他,你來找他?」
虞連翹在座椅上仰臉看著她,想起剛才她與他室友間的那種言語氣氛,想起她會有怎樣的未來,她的自信與六月里嫩黃瓜似的清新。對這一切,虞連翹心裡不是不嫉妒。但嫉妒的另一面是氣餒與可悲。
她勉強地笑了笑,說:「不用了。」
十號宿舍樓門廳白牆上的掛鍾,從兩點走到了兩點三十。虞連翹盯著時針,對自己說,再坐半個小時吧,就再多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過去,李想依舊沒有出現。在三點零五分時,她終於站起來,然後,背上包走了出去。她穿過校園,大跨著步,目中空無一物。
後來,在換乘時她坐錯了地鐵。在地鐵站喧鬧擁擠的人cháo里,虞連翹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只是重新坐個回頭而已,只是如此而已。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很小很小的東西上,比如隔離門上的一隻小蠅子,細細小小,孤單而卑賤,在透明擋板上爬呀爬,費盡了心機,到頭仍是爬不出去。
多麼像她!
再後來,虞連翹陰差陽錯到了火車站。回霖州只有慢車可走,她沒力氣再跑,便買了票。
綠色的鐵皮車廂,很不整潔,她靠著窗蜷在座位上。背包里的字典沉沉地壓著腿,就像笨重的火車軋過鐵軌,發出沉悶的一聲聲哐當。
那時,是傍晚四點多一些。初夏西曬的太陽,透窗曬在她臉上。日光好像還很燙,照得人很暖,可她心裡冰涼涼的。
太陽離她越來越遠,離得那麼遠,她為這個可笑的理由哭了起來。
他要離開她了。
在回程的車上虞連翹失聲痛哭。
……
此後她再沒這樣哭過,就連祖母過世,都沒這樣哭過。
第36章
那個五月下午,就在虞連翹顛來倒去乘地鐵誤乘到了火車站時,李想毫無懸念地得到了南洋理工的錄取名額。他走了,她還在,一切戛然而止,成了定局。
頭一年的寒假,他回國,他們曾遇見過。
但在接下去的一年又一年裡,她卻再沒與他見過。
好似他們的緣分到此已盡。
事實上,虞連翹並沒時間去想緣分之類的玄妙事情,現實生活已經夠要她應付了。
四年大學,她一路緊緊張張地讀下來,到最後找工作時,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兵荒馬亂。
剛開始,虞連翹對找工作並無概念,她連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都沒想清楚。只是對著用人單位的要求製作簡歷。她的成績還算可以,拿過幾個小小的獎學金,可惜除此之外,一片空白:沒有證書,沒組織過社團,沒做過學生幹部,更沒有實習過。打工的經驗倒是有,但沒有一樣是能擺得上檯面的資歷。
這樣的簡歷做出來,實在是毫無說服力,虞連翹不禁懷疑自己這四年到底忙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