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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只是這樣說著,以往兩人廝混一處時的嬉笑玩鬧,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正經的、輕佻的、深情的、決絕的,種種記憶都被勾了起來。
「你怎麼想起這個來?」李想問。可接著卻輕聲感喟道:「你好像比以前胖一點了呢。」
他手掌貼著她的身體,自腹向上,往胸肋間移去。
以前這裡是一格一格起落分明的骨頭。他常愛用手指劃著名,和她開玩笑:「老闆娘,我要兩客排骨。」
李想在她的肋上緩緩撫摩,在他印象里,虞連翹一直是瘦的。最瘦的時候,是上一年的期末。那陣子她奶奶情況不太好,她又要複習考試,真正是像陀螺一樣,醫院、學校、家三地來回忙轉。後來,總算熬到她姑姑回來了。
那會兒有一天,他帶她到自己家。才剛轉身,就見她趴在沙發扶手上睡著了,背上兩片蝴蝶骨突立著,仿佛是她這一生要背負的刑架。
他就那樣呆呆站著,遠遠看著,感到心疼,甚至無助。因為她總是推開他,即使再委婉巧妙,再溫和謙卑,那也是抗拒的姿態。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弄不明白她。
「不要,李想……」虞連翹伸手按住他,掌心蓋在他的掌背上。
李想靜靜不動,與她的手一起停在她的身側,拇指和食指像探出的半島,與她的胸房下緣相接壤。鏡子裡是這樣古怪的兩個人影,他的臉上有一種孩子式的惶恐與無辜神情。於是,她克制著難忍的顫慄,向他微笑,輕聲說道:「是長胖了,重了七斤呢,前些天在店裡的磅稱上量的。這段時間,人比較安心,吃得多,睡得也多。」
李想說:「胖了才好。我總希望你能胖一點,看著不那麼可憐。」那時每次碰她,他都有種內疚的過意不去的心情,很滑稽,好像自己是在欺負她,一個不小心就把她給掰斷了。
可虞連翹卻沉默了下去。李想碰了碰她的手,虞連翹便抬頭,與他在鏡中對望。過了好一陣,她開口:「李想,她過世了……我奶奶,她也過世了。」
李想聽了一怔,在看到她的住處時,他也曾一閃念地想到過。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個整日神情懨懨的老婦人,這個皺得像風乾的果子般的老婦人是她的負累。既耽誤她的前程,也耽誤他和她的感情,他不知為此與虞連翹吵過多少架。
在最最生氣的時刻里,他曾暗暗地希望她快些死掉。現在,希望的事成了事實。
他聽虞連翹親口說出,語氣這般哀傷。他想,原來厭惡的情緒讓他忘了,這個老婦人是她的親人,而且是這些年裡與她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
李想翻過掌來,握住她的手,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八月。那一陣子天熱得可怕,她難受得很,實在熬不過去……幸虧我姑姑回來得及時,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辦……」虞連翹說著,想起最後在水床上給老祖母清洗身體的情形,水舀起來,流下去。她這樣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俏,俏……」李想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另一手環過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前攬。他本來想說,你怎麼不告訴我呢?但馬上又想起那時他們已經分開,他去了新加坡。是下了決心的,所以連一個聯繫方式都沒有留。
「你不用為難,想著怎麼安慰我。其實我也知道,她這樣反反覆覆地病,身上痛,心裡苦,怨恨也多,走了……對她,也許反而好。」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脊,虞連翹便側頭靠過去。
她聽著他的心跳,這聲音好似想像中的溫柔海浪,讓她覺得安穩。虞連翹說:「我只是有一點難過……就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我努力學習,努力做事,努力吃,努力睡,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以為只要這樣就會好些……」
「會好的,當然會好的。」李想安慰她。
「可是……」虞連翹結巴了兩句可是,喉嚨莫名其妙地哽住了。
第32章
李想手搭在她背上,輕輕撫摩道:「慢慢就好了,不都是這樣的嗎,你太心急了。」
「不是的,」虞連翹搖著頭,從他身前挪開了。「以前他們希望我這樣,希望我那樣,讓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我總是很聽話,樣樣照辦。可心裏面其實是厭惡得不得了。我常想著,要等哪天我才能自由呢。到時候什麼事都可以自己做主,沒有人管,該多好。」
她淒淒地笑了一下,接著說:「現在……你看,真的沒人再囉嗦我了……而且,也不用再為錢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虞連翹又這麼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她身旁沒有家人,她很清楚,她媽媽是不會再回來了。也沒有朋友,因為家裡的事,這些年她甚至沒交到什麼朋友。書念得是差強人意。一場戀愛,也已結束。
以後,再沒人對她寄予什麼期望,也不會有人對她感到失望。沒有負擔,輕飄飄的一身,上升下沉,隨波逐流,真是怎樣都無所謂了。這就是她曾經渴望的自由嗎?那麼,這自由也未免太深太闊,像個無邊黑洞。
虞連翹迷茫極了。尤其是春節這幾天,一個人呆坐在這空徒四壁房子裡,心裡有無端而來的恐懼。
李想看著一尺外的縮肩抱臂的虞連翹,忽然嘆氣:「你知不知道,鄧勇他們怎麼說你?」
虞連翹愕然抬頭,李想冷冷道:「他們說你清高----」
「怎麼會呢,我哪有資格清高。」
「----還有冷冰冰。」
這次,虞連翹沒再接話。
李想說:「你知道你這樣有多招人恨?」
虞連翹覺得自己被他誤解了。她撇了撇嘴,不知要怎麼解釋。
但李想並不認為這是什麼誤解。他就是恨她剛剛那副樣子,一下子閃開,退到某個堅硬冰冷的殼後,將自己隔絕起來,讓他夠不著。
像要證明什麼似的,李想一胳膊猛地將她圈過去,一隻手緊緊環住她的肩,另一隻手放在她腦後,將她的頭牢牢摁到自己胸前。
他這樣用力,虞連翹嚇到了,整張臉被悶著,掙也掙不開,只能嗚嗚地叫。
李想低下頭,嘴唇貼在她耳邊,無可奈何似地嘆氣,連著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為什麼對我,也要這樣呢?」
片刻後,他的手鬆開了一點。
虞連翹一句話都說不出,只顧張口呼吸。
李想仍把虞連翹箍在懷中,只是動作放輕了許多,手掌扶在她腦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弄她的頭髮。
他低聲絮絮道:「你總是這樣……低眉順眼,沒有要求,好像真的什麼也不要。從來都是我!你連分手都說得那麼冷靜。你只說讓我放你走。對,你只有提過這一個要求。」
是不是有這樣一條兩性定律----在愛情里,主動的人,總是落於下風。好比在她面前,他看上去很強勢,可實際上,他覺得自己是這樣可憐。
李想心裡又難過又悲哀,而她呢,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麼難過。仿佛墜入了一口廢棄的幽深暗井,cháo濕陰冷,無光無亮,他只想把她也拖下去。
於是,他劈頭蓋臉地吻了過去。
李想手托住虞連翹的腦袋,不讓她避開。這個吻粗魯蠻橫,簡直不能算吻,而是獸在撕咬獵物。
讓人訝異的是,這獵物竟不反抗,並甘願引頸相就。
虞連翹當然感覺到痛,天氣干,嘴唇本來就起皮裂開了,這下更有血滲出。唇上舌尖都染上了腥甜血氣。
痛快,痛快,越是痛,她心裡越感快意。虞連翹踮起腳回應李想野蠻的吻,豁出去了一般。
李想跟她挨得這樣近,來回地廝磨,身體早熱了起來。欲望就像個惡毒的勝利者,沖他叫囂,看吧,傻小子,你一碰上她,就非要燒成灰不可。
他心底痛恨著這樣被欲望輕易俘獲的自己,但又無法忍耐。李想逼得虞連翹步步後退,退到床邊時,他幾乎是帶著恨意地將她撲下。他壓在她身上,雙手探進她衣底。虞連翹覺得那手簡直是兩片烙鐵,給她帶來燙而又痛的觸感。
「嘶……」她忍不住輕呼出聲。
因這絲壓抑的疼痛叫聲,李想回神看她。
虞連翹便與他赤紅的眼睛對望。這對熾亮如炬的眼睛,它在快樂時、憤怒時、悲傷時的樣子,她都記得,一直記得。
「你瘦了。」虞連翹說。她撫摸他的臉頰,新長出的短須刺著她手掌皮膚。
也許是因為瘦,也許是因為年歲增長,他臉廓的線條比從前硬朗。此時瞧著她的神情,也比從前深沉複雜。他今年二十一了,帥氣飛揚的少年漸漸有了英俊挺拔的男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