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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蔡圓圓被他弄懵了,坑坑巴巴地應了,又問出了什麼事。結果還是被他幾句話搪塞了過去。她傻眼地看他拉虞連翹起來,說:「走了。」而虞連翹也真的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哪一邊?」走到岔路口,李想問虞連翹。她不出聲,眼睛直直地望著那一閃一閃的信號燈,

    李想又問,「說吧,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風鋪天蓋地捲來,嗆得人幾乎張不開口。虞連翹忽然甩掉他的手,「你走吧,走吧!何必管我!」

    她是那樣的固執倔強,把身前一切推開,要與整個世界隔絕。李想看著她,卻仿佛照見了自己,那臉上的神情真是熟悉極了。

    「我會走的。」他扣住她的手腕說:「送你到家,我就走。」

    飛沙走石的黃昏里,他們就像一對賭氣的小情侶。

    虞連翹怎麼都拗不過李想,最終仍是帶他到了自己的住處。

    樓道昏暗狹窄,又堆滿了紙板箱塑料瓶,李想一臉狐疑地跟在虞連翹身後。只見她在一扇鐵門前停住,說:「行,我到了。」

    那門上粘的窗紗結滿塵垢,破洞的幾處,髒兮兮地向外翻著。

    「就是這兒?」李想依舊站在她身後。他手裡提著兩樣東西,一個是那裝錢的黑袋,另一個是她的包。鑰匙仍按她以前的習慣放著,他取了出來,問她:「是哪一把?」

    「你可以走了。」她向他攤開手要鑰匙和包。

    李想低著頭,手指觸了觸鎖孔,對應著鎖孔形狀,找了一支鑰匙□去。鐵門開了,之後那扇木門也被他打開了。李想的心沉沉地頓了一下,原來她是真住這裡,沒騙他。

    他回身搜尋她的眼睛,可是虞連翹卻越過他,逕自進了屋。壺裡的水是早上燒的,這時早已涼透,她也不管,倒了一玻璃杯,直往幹得發疼的喉嚨里灌。空杯被她擱在桌上,門被李想帶上,「哐、哐」兩下,一聲輕一聲重。

    牆上釘著一枚長方形的鏡子,虞連翹站在鏡前,側臉向他道:「李想,我心裡很煩,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好不好?」

    「我也很煩。」他搖搖頭,在桌前坐下。椅子還是藤椅,但不是從前在她房裡坐過的那一把。床、書桌、立櫃,房間裡僅有的幾件家具,也都不是她以前用的。床上的被子團成一團,床單被面仍是粉紅的細格紋。

    他驚訝自己的記憶力竟然這樣好,什麼是,什麼不是,竟都還認得。

    不過是眨眼之間,李想已經掃視完一圈。小小房間本來就沒什麼可看的,牆頂上有水漬蜿蜒,日久月深,顏色是極不潔淨的暗黃。他轉回視線,看鏡子裡的人影。她正抬手扯了綁發的皮筋,一頭蓬蓬亂發便似瀑布瀉下。

    然後,他見她捂住頂心一處,手指輕輕地碰一下,立馬又縮開了。她沒哼聲,只是擰著眉。

    「是不是腫了?」想到她之前撞牆的暴烈勁兒,李想忍不住也皺眉,刻薄她道:「現在知道痛了吧?過來,讓我看看。」

    虞連翹站著不動,慢慢放下手,不再理頭髮。

    李想站起,走到她邊上。伸出手時,虞連翹閃了一下。

    「別動。」李想一手托住她頸後腦勺,一手撥開她頭髮,指尖小心翼翼地觸著,「腫了一塊,紅紅的,不過沒破皮。」

    他托在她腦後的手沒有鬆開,聲音低低地問:「你頭暈不暈?」

    虞連翹說:「現在不暈了。」

    「之前暈嗎?你怎麼不說?」

    「還好,靠牆上歇一會兒,就過去了。」

    「哦。」李想看著鏡里映著的她。

    沉默一陣,他又問:「有沒有很想吐?」

    「剛才有。」虞連翹也看著他映在鏡中的面容。

    而後的一刻,兩人嘴上都沒了言語,臉上也無表情,只有目光定定膠在鏡上。

    「你生日不是正月十九嗎?」李想開口問。

    虞連翹點了點頭。

    「那今天,他怎麼說是今天?」

    「他……」虞連翹咬了咬指頭,「不是有陰曆陽曆嗎,以前,他也給我過陽曆的。」

    「我想起來了,他就是照片裡的那個人,對吧?叫什麼來著?」

    「王辰。」虞連翹木然回答。

    「他怎麼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長長嘆氣,又疲倦又不甘。

    「那你明天記得去銀行,把它們存起來。」李想指著桌下的黑袋子道。

    「我不要他的錢,」虞連翹高聲嚷道,「我不要!」

    「為什麼不?」李想說,「他也算你的家人,不是?」

    虞連翹連連搖頭,可是歲月濃於水,又讓她無法否認。「你不懂的,李想……我哥就是因為他死的,就是被他害死的。」不知是剛剛喝了涼水,還是怎麼,她突然打起嗝來。

    「弄點熱水喝吧。」李想拎了邊上的熱水壺,倒水給她。

    虞連翹手捧著杯子,水只是溫溫,微弱的一點熱氣騰起來,撲到她的唇上。

    她抿著水,輕言輕語道:「小時候,我覺得他可了不起了,打球打遊戲,甚至打架,都沒人能贏他。我哥最崇拜他,成日跟在他後頭。因為只要跟著王辰,就再沒人敢欺負他。我哥那麼聽他的話,傻傻的,王辰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虞連翹說得停了一停,然後慘然一笑:「……就算我哥傻,可是他那麼聰明,他做什麼不好呢?」

    「他做什麼?」李想問。

    「他賣白粉。」虞連翹說,「只是,我們都不知道。」

    她哥虞俊當兵退伍回來,進了戒毒所做管教警員。王辰如何得罪人丟了貨,虞連翹不曉得,王辰是如何勸說虞俊的,也沒有人知道。也許他並不需要勸說,只要輕輕一句帶過,虞俊就會上心,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出力。所以,他才會把繳上的白粉偷出來,交給了王辰。如此的鋌而走險,被發現,被追查,那都是必然的,已經與運氣無關。

    如果有運氣可言,也只是王辰逃掉了,他沒逃掉。王辰的身手一向比他敏捷,膽子又比他大,所以王辰能跳過六層高樓的窗台,而他卻摔成血肉模糊。

    「你知道我爸有多傷心嗎?他恨不得我哥是病死的,隨便怎麼死,只是不能這樣死,死得這樣沒光彩。我哥書讀不好,也貪玩,可他人其實是很老實的。如果不是王辰,他怎麼可能……」

    虞連翹仍是一聲聲地打著嗝,直像是要把心嘔出來一般。

    李想挪到她身後,將她兩手拉起,高舉過頭。「這樣會好些。」他說,然後他的另一隻手掌搭在她的胸下腹上,捂住她的胃。

    隔著厚實的粗線毛衣,他掌心的溫度並不能傳到她身上。虞連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那手掌擱在她身上的力度。這輕重恰到好處的熨貼,讓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那裡面孱弱無望又讓人無限回味的愛情。

    「我想,我是愛上你了。」十二歲的瑪蒂達這樣對萊昂說。「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她的聲音,猶如塵埃在和光中悠悠漂浮,終於墜落。

    四十歲的老男人擦著嘴邊嗆出的牛奶,反問她:「你沒戀愛過,怎麼知道這是愛?」

    「我能感覺到。」她說。

    冷酷的殺手聽得目瞪口呆,「在哪兒?」。

    「在我胃裡,」她把手放到肚子上,輕輕揉著,「暖暖的,以前總有東西梗在這兒,現在……」

    「沒了。」虞連翹不由地輕喃。

    「你說什麼?」李想問。

    「我說已經好了。」打嗝聲的確沒再響起,虞連翹動了動手,示意他放開。

    「哦。」李想鬆了她高舉過頂的手。她的雙手垂下,但他放在她腹上的那隻手卻沒挪開。

    「你剛剛在想什麼?」他低聲問。

    「沒想什麼,」虞連翹不自然地側頸轉向一邊。他站在她身後,每當低頭說話,鼻息便若有似無地拂到她的頸項上。虞連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只知道自己並不想推拒,並不願意甩開他的手。她貪戀著這點暖意。

    夜這樣涼,李想似乎靠得更近了一點。虞連翹的心開始有一絲絲的慌亂。很敏感很複雜,有恐懼又有期盼,分不清到底兩種感受,哪個更多一些。

    「《這個殺手不太冷》,記得嗎?我剛剛想的就是這個。」她沒法不說點什麼。

    「電影?記得啊。」李想頓了一頓,半晌才接道:「……還是和你一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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