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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可是誰不是過客?她又這樣和自己說。
她的內心是分裂的兩道人影,一個天真脆弱,一個成熟淡漠。也許正是這樣,她才能把理想和生活分得這麼清,她才能這樣安然地生活下去。
第29章
春節那幾天,書店晚間不營業。虞連翹磨磨蹭蹭地收了工,快六點時才回到家。她站在走廊中,找鑰匙開門。光線昏暗,看不見鎖孔,摸索了幾次才找到。搬過住已經好一陣子了,虞連翹還是沒有習慣。進屋開了燈,總要看一看,才能確信這是自己的家。
她放下挎包,進廚房燒水煮麵。犯了哮喘的舊冰箱裡,還有一把小油菜,虞連翹掰下菜葉,細細清洗。水流寒涼透骨,忽然聽得一陣笑聲,出自男人們洪亮的嗓門。還有那飯桌上杯盞碰撞的脆響也透過門fèng薄牆傳了進來。年節里最最尋常的聲音,熱鬧歡快。
虞連翹關了水龍頭,一時想不起自己要幹什麼,呆呆地站了一會,然後走到五斗櫃前,蹲下拉開抽屜。
抽屜里有舊相冊,她沒去翻動,只把手伸到最裡面。捧出來的是個鐵盒,暗咖啡色,面上印著一隻海馬。這是前年聖誕節時,李想送的。她吃完巧克力,留下了盒子。
現在躺在裡面的,有存摺,還有車票。厚厚的一沓,全是他往返上海霖州的票根,一張張按著時間順序收藏著。
「我們什麼時候去看《周漁的火車》吧?說不定我也能拍部電影,叫『李想的客車』。」她笑著對他說。
那時候,虞連翹還沒看過這個電影,不知道它講的是一個背叛動搖的故事。當然,她也沒料到,自己和李想會是這樣收場。
似乎所有的壞事都是在她滿懷希望時來的,那天也一樣。四月二十九日下午,虞連翹從學校圖書館出來,趕去世貿為厲家明上課。一路上都在想,等下回家要收拾些什麼東西。
李想說好三十號回來,五一他們一起去普陀。他這年的農曆生日就在四月三十號,所以早早就提出要求:「陪我玩一天就行,我們去近一點的地方,去普陀吧,我還沒和你看過海呢?」
看海,看海,霖州近海,可虞連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真正的海。她一邊騎車,一邊想像,心裡無比雀躍。騎到半途時,天突然下起雨來。虞連翹雨衣雨傘什麼都沒帶,只得腳下加緊,往前疾行。
厲家明仍舊坐在大堂茶廳靠窗的老位子,看到她,急忙站起迎上來,「雨落得這麼急,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叫你不要過來。」
「啊,可是我都來了……」虞連翹抬臉望他,水珠順著臉頰掛到下巴,再滴落下來。
「真是小孩子,」厲家明笑著說她,「你都來了,我還會叫你回去?」他從口袋裡拿出門卡遞給她,「你快上去,找條毛巾擦一擦,不然又該感冒了。」
虞連翹捋著發尾說:「不用了。一會就乾的。」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酒店裡冷氣開得十分足,身上淋了雨,更是涼得滲人。
「你看,快去吧。我在這等你。」厲家明溫和地勸她。
虞連翹猶豫一下,接過門卡,又把自己手裡的包交給他,「書和雜誌都在裡面,你可以先看。」
「好。」厲家明摁了電梯的上行鍵,然後往她身上指了指說:「你這是不是叫『落湯雞』?
「對啦!」虞連翹笑著進了電梯。
不過七、八分鐘的時間,她就下來了。
「好了?這樣快?」厲家明向吧檯打了個手勢,「他們有薑茶,我給你叫了一份。」
虞連翹連連搖頭,「不用,不用……」
「我知道你又要說,熱白水就行。」厲家明攔了她的話,微笑地望著她。
虞連翹被他看得窘迫起來,低下頭說:「不知道書有沒有弄濕?」厲家明把書推過去給她。書沒事,雜誌的邊角卻濕了,卷了起來,她用力地撫了撫,想將它壓平。
侍應生送來熱茶,放在她面前。厲家明在帳單上簽字時,筆頭指著她依窗立在桌側的包,說:
「對了,你有電話……我是說,有人打電話給你。」
虞連翹探身過去,從包里扒出手機,一看屏幕卻是灰的,什麼都沒有。按了開機鍵,沒兩下,又暗掉了。
「Died?」厲家明問。
「嗯?」虞連翹沒明白他說什麼,下一秒才領會,「哦,是,沒電了。」
「重要嗎?」厲家明猜,「還是男朋友打來的?」
虞連翹臉咻地紅了一下,「不……不知道,應該不要緊的。」她心裡也在猜,有可能是李想,每次他見她沒回簡訊,就會打電話來提醒。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要她萬事以他為先。虞連翹想,等一等好了,等結束了,就找個地方回電話給他。
她把手機收進口袋,翻開雜誌折起的那頁攤到厲家明前面,問他:「今天先讀這一篇,對吧?」
厲家明一笑,端起茶杯放到她手裡,「你還是先喝這個吧。」
茶里大約加了蜂蜜,味道是甜中帶點姜的辛刺。虞連翹喝著,便聽厲家明問:「你這樣上學打工,忙得過來嗎?」
「還好,上學期才叫忙呢。」
「哦,上學期你都做什麼?」他好奇地看著她,那時他還不認識她。
虞連翹笑道:「嗯,也做家教,還發過傳單,在超市里推銷過餅乾飲料,跑別人家裡做問卷調查……可不少,反正是有什麼做什麼。」剛剛擦臉時,幾縷頭髮黏在她的額頭上,現在幹了,說話間便紛紛飄下來。
厲家明伸手過去,幫她撩開。虞連翹一愣,下意識地正要躲開,身側的玻璃前已經閃來一道人影。
她嚇得手一抖,茶潑了出來,又嗆得連連咳嗽。
虞連翹眼淚都要咳出來了,可他就是那麼站著,隔著玻璃,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然後轉開視線。就像一個恰巧來躲雨的毫不相干的人。冷漠是他自衛時亮出的第一柄劍。
厲家明遞紙巾給她,問怎麼了。
虞連翹搖搖頭,跑了出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站在他面前仰臉問。
李想笑了一笑,「你一定不希望在這看到我。」
「你說什麼呢?」虞連翹不明所以,卻被他臉上那古怪的笑弄得漸漸心虛,「你不是說今天有課,買了明天早上的票嗎?」
「原來驚喜就是這樣。」李想吐了口氣,繼續自說自話。
虞連翹急了,「李想,你別嚇我。我真不知道你會來。」
「你當然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個電話,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你們學校門口傻等,估計是等到餓死也等不到你。」他沒有提高聲音,說得也不快,但一個字一個字,用一種又淡又狠的口氣拋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手機沒電了,真的……你不信?」他要走,她跑上去追他,拉住他的手。
李想停下來,語氣散漫地說:「虞連翹,你是不是在心裡覺得特別無所謂,反正怎麼著,我都會原諒你。」
「怎麼會……」虞連翹慢慢鬆開他的手,「李想,我做錯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要你原諒。你可以自己看一看。」她翻出手機,遞到他面前。被手機帶出的門卡,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李想目光自地面挪上來,穿過她的耳際,往後望。虞連翹不知背後有什麼,驟然間,他從她手裡奪過手機,遠遠扔了出去。
「虞連翹,你難道不知道男人都安的什麼心!你是不是還嫌自己吃虧吃得不夠多啊!」他見慣了不忠不貞,見慣了背叛遮掩,他終於沖她吼起來,「還是你就是忍不住,要耍些小手段,引得男人圍著你團團轉……你覺得自己這樣有魅力是吧,有成就感是吧,了不起……」
虞連翹仿佛被人蒙住了口,聲音嗚嗚地困在喉嚨里,隔了好一會,才說出話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言語不及,她腦子裡只在想,有沒有什麼魔法,可以讓她在這個人面前消失掉。咻一下,不見了,永遠不見。再也不用在他面前□地展示那些腐臭的爛肉、醜陋的傷疤。
一輛計程車在飯店門口載了客,開過來。她的手機就躺在地上,汽車的前輪自它上面碾過,機身碎裂的聲音,輕微極了。他們眼望一處,卻都無動於衷。
虞連翹回抱著自己的手臂,低聲開口:「李想,我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我不懂你在生什麼氣?你為什麼生氣,這個事,你知道的,我瞞你了嗎?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
「是啊,我不講理……我怎麼變成這樣,」他無限寥落地嘆氣,然後說:「跟你在一起,真是糟糕。不管我怎麼投入怎麼熱情怎麼掏心掏肺,你永遠是這副樣子。我就算再喜歡你,再離不開你,我也不可能像個瘋子,能一直自high下去。我累了,真他媽的累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