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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在小店吃過晚飯,他們轉到街角的超市,買了水、方便麵、手套、手電筒,提回房間,再一一裝進李想的登山包里。洗漱過後,定好鬧鐘要休息,李想卻不肯睡,虞連翹吼他:「別鬧了,回你自己那邊去。」
李想說:「那你跟我換。我認床,不過,你睡過的就不一樣。」
虞連翹又好氣又好笑,還是與他換過床。兩人眯著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到最後也沒睡著。
華山太險,要夜爬才至懼怕。第二天上到東峰,正好是可以看日出的時間。十一點,手機鬧鈴響,他們雀躍地換鞋背包出門。
山路剛開始是寬而平坦,李想一手舉著電筒照路,一手拉著虞連翹。山間夜風涼慡,流水聲近在耳旁,走得人舒暢極了。之後一路往上,燈影晃動,連著遇到好幾隊人馬,聲勢浩大。李想和邂逅的人群打個招呼,並不加入,只和虞連翹兩人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這樣的步調對他來說大概太輕鬆,走了一陣,他開始嘻嘻笑笑地和她說起,令狐沖是如何在玉女峰上面壁,風清揚又如何傳他獨孤九劍。
那年他摔斷腿,躺在床上四卷本《笑傲江湖》翻來覆去,數不清看了幾遍。現在讓他講,自然講得又細緻又引人。而虞連翹連電視劇都沒看過,更不用說書了,於是聽得有滋有味。他一面講,她一面問然後呢,然後怎樣?到底是女生,感興趣的橋段完全不一樣,她喜歡聽的是小師妹如何上思過崖給令狐沖送飯。
虞連翹很不理解,說:「岳靈珊前面還對令狐沖這麼好,怎麼沒過幾天就喜歡上林師弟了呢?她要是不喜歡令狐沖,幹嘛之前講那些話,顯得情深意重的,白白讓他誤會。」
李想說:「你們女人最善變了,誰知道呢!或許,女的就是喜歡把男人都拽在手裡,一個兩個都吊著,喜歡的都歸自己。」
虞連翹說:「也不見得男人就不會變心。令狐沖見任盈盈對他好,不也喜歡上她了。」
李想說:「喜歡的女人找了別人,你還想讓他打一輩子光棍啊,你也太狠了吧!」
虞連翹說:「反正人心都是會變的,哪裡還分男女。誰也不會永遠只喜歡那麼一個人,喜歡她到頭,就算別人再漂亮,再威風,對他再好,他也只喜歡她一個人。不可能有這樣的事,不可能,連小說里都沒有呢。」
她說到後來,簡直是在感慨。李想抓著她的手,朝天擺出個起誓的姿勢,說:「怎麼會沒有,我啊!你不信?」
虞連翹笑道:「這可說不準,要走著瞧!」
李想一拍手說:「行,咱們就走著瞧吧。」
後來的路就沒這麼容易了,他們走走歇歇。每回停下來,李想就從路邊的小攤買山泉湃的黃瓜和番茄。價格隨著山勢升高,成幾何級數翻倍,可是他們付錢時沒一點猶豫,因為從來沒有吃過這麼慡脆的瓜果。
千尺幢、百尺峽、擦耳崖,手腳並用地爬了一路。快五點時,天蒙蒙,透著熹微的光。虞連翹走不動了,坐在石頭上,李想指著峰頂一個勁兒地鼓勵她:「就差三百米了!你看那邊,太陽就快出來了!」
虞連翹喘著氣說:「我不行,真不行了。你上去吧,我在這兒里等你。」
李想取了相機,把包放到她腳邊說:「那你坐到亭子裡去,那兒有開水,你可以沖碗一泡麵。我上去拍了照片給你看。」
那亭苑是個營業的商店,好些人坐著。大概是和她一樣,只剩最後一點路,卻放棄掉了。虞連翹坐在石椅上,捧著泡麵桶。手上感覺不到熱度,開水溫吞吞的。就像這天一樣,有些陰沉,雲很多,遮著朝霞。
崖邊的風特別大,黎明時分,吹在皮膚上,冷冷地起了一身細小疙瘩。虞連翹從包里翻出李想的一件T恤衫穿上。藏藍色,背後印著一個斑駁的紅星,衣服上有他的氣息----她從未對一個人的氣味這樣敏感、熟悉和喜愛過。
水不熱,泡麵的味道就談不上好了,虞連翹將就地吃著。而太陽在雲層後,始終沒現出一個囫圇影來。
她坐著,托著腮幫子等著。想著他站在峭壁絕頂,晨風裡身姿挺拔。後來不知怎麼,他的樣子變得抽象渺然起來。驀然間,未來的時光忽忽如雲霧,兜頭迎面向她湧來。她想著,有一日他會站到更高的地方,他會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時她還會不會這樣等他?她還可以這樣等他嗎?
在她的直覺里,這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信與不信的問題。
第25章
李想站在東峰的朝陽台上,等了許久也沒看到日出。直到七八點鐘,它才不知從哪裡躍出來,she著討人厭的熱光。
那時他們正在下山。有一截路,岩石是接近垂直的角度,李想先下去,隨後好幾個八九歲樣子的小孩也下去了,虞連翹卻在徘徊,一步也不敢邁出。
她往下望,眼前一陣暈眩,她不知道自己有所謂的恐高症。當她和李想站在教學樓頂的天台上,倚著圍牆欄杆時,她表現得毫無異樣。
而這一刻,前方什麼也沒有,她想到的只有死亡。她哥哥血肉模糊的屍身,還有她父親倒下去的那片水泥地,那地上還未乾透的濕印子。
李想仰頭看到她蹲下來,手指緊緊拽著岩間的野糙,神色恍恍惚惚。他大聲喊她:「俏!你小時候跳過橡皮筋沒?」
他連叫了兩遍,虞連翹才看向他,顫聲應道:「跳……跳過。」
「那你就像跳橡皮筋一樣,左腳一步右腳一步,交叉著來……」李想在下面演示給她看,「這樣,就可以下來了。很簡單的,你看像不像跳舞?」他站定了,張開手臂,信誓旦旦地說:「就算你不小心踩空了掉下來,還有我呢,我保證會接住你!」
「砰」一聲巨響,平地驚雷一般。
李想猛地驚醒過來。
是爆竹,就在樓前的院子,距離近,響聲也就格外大。鬧了一夜,才睡著沒幾個鐘頭,就又被吵醒。腦袋木鈍鈍的,他再確認一遍,「對,是爆竹,沒事……沒事。」
揪著的神經放鬆下來,李想睜著眼,盯著天頂上的吊燈。視線逐漸虛化開了----「別怕,我一定能接住你!」很輕很突然的一句話,在他喉唇間滾了一滾,然後消失於虛空。
他記得,他是接住了她的。
在離地還有一米高的距離時,虞連翹突然撲了下來,他撐住了她細瘦的身體。她緊閉著眼,沒說話,只是急促地呼吸。
「你看,這不下來了嗎。」在無盡的令人燥郁的太陽光里,他抱住她。
她身上全是汗,額上發間,背上手心,濕淋淋一片。李想覺得自己好像是剛從水裡把她撈上來。
大半會過去,虞連翹開了口:「我們回去好不好?」哀求似地看著他。
李想說:「好,好,不走了。」
他去買了票,帶她坐索道下山。在吊廂里,虞連翹扒著窗子往外望,這山與別處的真不一樣。她在南方見過許多山,一座座,綿延不絕,在細雨中是一片深綠色的霧,像遠古的神話。可這裡卻處處是絕崖峭壁,壁上沒有樹,只有偶爾冒出的幾蓬野糙。
「現在好了?不怕了?」李想湊到她邊上問。
「嗯。」虞連翹應了一聲,忽然說:「你小時候看正大綜藝嗎?」
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岔出來的問題,沒頭沒腦的,李想一愣。
虞連翹不等他回答,便彎眉笑著說:「你沒聽過那句『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嗎?」她轉頭向他道:「以後你要是到什麼地方,看到什麼好玩的或特別的,就記得拍一些照片。這樣說不定我也可以看到。要是能再畫幾張速寫,就更好了。」
「好,這當然沒問題啦。就怕我畫了,你又嫌棄,說這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照片呢。」李想邊說邊打開相機,對著她,調好焦距。快門咔嚓響過,他用鏡頭留住了她。
去新加坡前,李想整理行李,又看到這張照片。他捏著一方邊角,看著看著,心裡漸漸糊塗起來,因為很不明白她的臉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她的笑里為什麼會有他讀不懂的訊息。
可在當時,他只覺得她真可愛,腦袋仰在窗玻璃外,臉頰上兩個酒窩,一深一淺,右邊的深一點,左邊的淺一點。
李想閉上眼,欲望總是晨早醒來時最為炙盛。他不由地想起,華山腳下那個簡陋的旅店房間。她衝過澡,趴在糙席上,身上套著他的衣服。太過寬大,反而什麼也遮掩不住。她趴著時被擠壓著的辱`房輪廓,從領彎露出來的頸項,再往下是他最為眷戀的一段弧線。
李想在床邊坐下,伸手在她身上摩挲。他低聲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