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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她奶奶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一個星期,那一星期里,李想幾乎時時陪著她,他對家裡又編了幾次的謊,夜晚留下來和她一起住。
事實上那個時候,與其說是李想陪著她,不如說是他黏著她。虞連翹覺得,他就像一團熾烈的火,起先讓她覺得溫暖,漸漸地燃得太烈,就像要把她給燎烤乾。
但是對這一切,她是不能抗拒的。
沒過多久,她奶奶就出院回家了。手術算是很成功,恢復了一段時間,老太太已經能夠行動了,只除了手會抖,走起路來右腳有些跛。
虞連翹是長舒了一口氣,但李想就沒那麼高興了。有老太太在,他便不能再去她家。李想舉手做投降狀:「我保證不動手動腳,也不行嗎?」虞連翹委委婉婉地說:「還是不要吧。」
李想嘆氣,完全不能理解。虞連翹眼見他眉心又執拗地擰了起來,便說道:「李想,你為什麼不能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
李想反問:「我怎麼不為你著想了?」
虞連翹說:「如果你是女生,有個男生成天去你家,你家裡人會怎麼想?」
李想停了一晌說:「他們想他們的。又沒做錯,為什麼要我們受約束。」
「可是……」虞連翹被他的話堵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自己心裡的負擔,只說:「我做不到。我沒法像你一樣,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李想直搖頭,臉上是一副怒其不爭的神色,過一會兒又嘆道:「就這麼見不得光啊?」
虞連翹想一想說:「至少等高考完,等我們進了大學吧。」
那時,高考的氣氛已經彌散開了。暑假裡有半個月的補習,虞連翹沒去上,於是在高三一開始,她便亂了陣腳。李想倒是一改以往漫無所謂的態度,一板一眼地用功了起來。
虞連翹見他這樣努力,自然是很高興。她心裡有些無法說清的預感,也許自己終將只能困守在這個小地方,但他,他是不同的。
學校在高三段的布告欄里釘了一個高考倒計時的牌子。牌子上的數字越翻越小,考最後一次模擬考已經是四月初。連著考了兩天,也不知道那些老師是怎麼改出卷子的,緊趕慢趕,生生趕在周六早上,把成績公布了出來。
虞連翹差強人意,在文科班排了個中等的位置,李想出人意料地竟擠進了理科全段的前十,在自己班裡排到了第三,惹得各科老師都不由刮目相看。
於是周六補完課,一貫嚴厲的班主任在校門口,撞見李想推著車正叫虞連翹坐上去時,居然什麼話也沒有,還揮了揮手說:「快回家去吧。」
李想快意極了,只差大笑三聲。下坡時,他居然不剎車,兩手放開了車把,反到後面來抓虞連翹的手。虞連翹驚呼兩聲,也由得他抓著,想他前兩次考得也好,但始終都在十名之外徘徊,便笑著問:「這次得意了吧?」
「那當然。」果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李想帶著她騎得飛快。
虞連翹看路不對,忙問:「我們去哪兒?」
李想嘿嘿笑說:「去我家,就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等下我就送你回去。」
車停好後,他幾乎是拽著她跑回家裡的,一進門,他就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虞連翹嚇了一跳,李想按住她說:「別怕別怕,他們不在的。」他鋪天蓋地地吻下來,一邊吻一邊說:「你別躲我呀。」
虞連翹被他摁在牆上,身體感受到他手的熱度,她仰著頭,看著敞著的窗前那白紗帘子被風吹得一鼓一鼓的,那風直直拂到自己身上,一陣的涼,他又來撩弄起一陣的熱。
她漸漸有些吃不消,在這件事上,從一開始,虞連翹的感受就與李想很不同。她始終沒法讓自己像他一樣的熱衷,一樣的投入。當然,她也不是在忍受,像忍受刑罰一般。她只是在接納,接納他給她的,她也給予,毫無保留地給予他向她要的。
第19章
那天這樣折騰了一場後,李想拉著她躺倒在沙發上,手臂墊在她頸後圈住她,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虞連翹默著聲,隔了一會說:「你也就是想這事唄。」
「那還不是因為你。」李想拍拍她的手,笑著說:「渴。」
虞連翹在外側,一起身拿了杯子正要去倒水,卻聽李想又說:「不要水,冰箱裡有西瓜。」
她便進廚房切了半個西瓜捧出來,席地坐在他跟前。勺子在瓜上轉了一圈,挖出中心最甜的那一塊紅瓤,舀著送到他嘴裡。不知怎麼形成的習慣,在日常的小事上,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扮演著一個類似他姐姐一般的角色,照顧他遷讓著他。
李想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吃著,西瓜的汁液又甜又涼,風那麼輕柔,這刻所有的事情都是那麼的令他稱心如意。李想嘴角不由地彎了上來,笑了笑:「說好了,我們一起報上海的學校。」
虞連翹一怔:「啊?還這麼早,你連學校都想好了?」
李想說:「北京我肯定是不去的,不是說T大的建築在國內很有優勢嘛,我想考過去。」
虞連翹嗯了一聲,說:「挺難的,取的分很高呢。」學校里已經發下一冊往年高考招生的錄取指南,她翻來翻去看過一遍。
李想也說:「就是難,不然我哪用得著這麼拼命。」他手枕在腦後,又說:「本來是打算考了托福,申請去賓大,或者普瑞特也行,所以前兩年書就讀得很隨便。」
虞連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問:「什麼賓大?在哪裡?」
李想回答說:「在費城啊,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在世界就屬它最好。」他掰著手指數給她聽,梁思成、貝聿銘還有誰誰誰都是那兒畢業的,「還有康,我最喜歡的路易斯?康也是賓大讀出來的,後來還在那兒教書,我給你看過他造的那個醫學樓的照片沒?」
李想說得很有興味,那是他的夢想之地,在他原本的人生計劃里,他是要在那裡開始他的學徒生涯的。他曾是非常理性的人,按照早有的計劃,他應該好好的複習考托福,準備材料,遞交申請,有獎學金最好,沒有也無所謂,反正他都是要去的。
但是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全盤改變。這算是一种放棄嗎?
虞連翹這時也問他:「你那麼喜歡怎麼又不去了?」
李想一笑說:「我要是去了,剩你一個人在這兒?你行嗎?」
虞連翹突然找不出話來回應他,心底好多的感觸紛紛雜雜,浪cháo一般全都沖了上來。
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李想有過出國的打算,自然也不知道他因為自己而改變了主意。
他的話,虞連翹聽在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他留下來與她一起,在他面前曾有更多更好的選擇,但他卻選了她。好像一個天平,她清晰地感受出自己的份量。這樣一個取捨比「我愛你」,比其他種種甜蜜的話都要實在得多,也動人得多。
可不知怎麼,在虞連翹心底,與歡喜同時而來的還有一陣強烈的怔忡不安。多麼重大的一個決定,他就只用一句輕言笑語交待過去了,完完全全是李想的行事風格。他想清楚了嗎?他為她犧牲了一個更好的前途,這正是虞連翹心裡害怕的,她懷疑自己是否能擔當得起。也許有一天,他會為這個決定感到後悔。
想到這,虞連翹便問出了口:「李想,如果以後你後悔了怎麼辦?你會不會怪我?」她問的時候,手正用勺子尖把瓜瓤里的黑籽一顆顆地剔出來,埋著頭,神情仔細極了。
李想聽了,便摁她的頭說:「傻瓜,哪兒那麼多如果,再說有什麼好後悔的。」在李想心裡,這個決定並是一個犧牲,他只不過是感到了命運的莫測。見她默聲不響,他又捏了捏她的後頸,說:「我們考不到同校,至少能待在一個地方,這不就好了嘛。」
虞連翹垂著頭應說:「當然好啊,可是也得等考了才知道。」
在四月的薰風里,李想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講著「以後我們要怎樣怎樣……以後我們會怎樣怎樣,」越講心裡便越興奮,那段時間的氣氛實在太過壓抑,大概每個人都需要這樣一番憧憬,好讓自己繼續振奮下去。
的確,高考不過是兩月之後的事,大學生涯也只數月相隔了。
可是無論李想怎樣描述,在虞連翹腦中,這幾個月後的事情始終是非常的飄渺,不知著落。她沒有李想那樣明確的目標,也沒有他那樣強大的自信。
六月倏忽而至。那兩天裡,虞連翹隨著人群茫茫然、惶惶然地進了考場,又出了考場。考完之後,如同魂魄被抽走了一般,糊裡糊塗過了好一陣子。考得自然不算好,這個她心下瞭然,但會差到什麼地步,卻也不敢去想,到學校取志願表的那天,周圍人人都在估分,而她居然連再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