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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他怕壓著她,便要翻身下來。

    可虞連翹卻纏住他,央求道:「你別走。再抱我一會兒,好不好?」

    李想便不動,擁著她,許諾說:「好,好,我不走。」

    她哭了,臉擱在他的頸彎,溫熱的淚流下來,與他的汗混在一起。

    李想只是緊緊地抱住她,他還在她的體內,是這樣實實在在的肉身與肉身的牽連。

    他已經進到了她的生命里,這一生,誰也不可能將他與她割裂開了。

    這念頭深深地擊中了李想的心,他難以自己,感嘆便衝口而出:「俏俏,我愛你。」

    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廓輕聲問:「你愛我嗎?」

    虞連翹在他肩上連連地點頭,嘴裡嗚嗚地應著,泣不成聲。

    她越哭越悲傷,想起所有的恥辱與苦楚。

    那些一日日堆積起來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湧上心頭。

    這個世界如此冷漠,只有在真正疼惜你的人面前,你的委屈才有了意義。

    虞連翹痛哭出聲,她將頭埋在這個年輕堅實的胸膛上,放開了心懷地哭著。哀徹的哭聲和淚水不停,不停地沖刷著她心上那早已不可負荷的恥辱與苦楚。

    李想任由她哭,手掌撫著她細瘦的肩骨,溫柔地叫她:「小傻。」

    這樣撕心裂肺地哭,到後來,虞連翹就咳嗽起來了。

    李想說:「我去給你拿水。」問她:「那出來嘍?」

    她紅了臉,躲開不看他。李想樂得哈哈大笑,跳下床去。

    一口涼水順喉而入,虞連翹的情緒也跟著安定了下來。

    要到這時她才感覺到兩腿間有滑膩的液體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虞連翹心跟著驚跳起來,眼睛找到他,便又緩下來。

    李想取了床頭矮柜上的紙巾,正要俯下身,虞連翹慌忙按住他,說:「我自己來。」

    李想卻堅持,拿開她的手,笑道:「不要。我做的事,當然我負責啊。」

    他便跪下來,跪在她的身前,細細地替她擦拭。

    從今而後,還會有許多許多次,他將變得圓熟,變得老道,但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這笨拙的,短促的,絲毫不完美的第一次。

    最為奇怪的是,在往後的歲月里,在反反覆覆的回憶里,這一次的遺憾要比其他一切的聲色光電更能煽動起他的欲望。

    而眼下,李想看著這個眼皮鼻尖哭得紅通通,一張臉猶有漣漣淚痕的女孩,只覺得心裡是無比的快活。

    第15章

    天完全黑了下來,雨卻一點不見小。

    時不時有閃電霹過半個天空,在窗上映出一道道扭曲的藍光。閃電之後,毫無例外地是震天響的巨雷。

    如此驚悚的夜晚,讓李想聯想起許許多多的恐怖電影來。他把剛拿上手的襯衣又扔到椅上,說:「算了,不走了,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這兒。」

    虞連翹望著這電閃雷鳴的暗夜,心裡也在發毛,但她想她還是可以一個人熬過去的,像以往一樣。無論什麼事,捱一捱,都能過去。她便勸他說:「還是回去吧。他們會擔心的。」

    李想卻鐵了心,從兜里翻出手機,摁了開機鍵。虞連翹還靠著床頭,一條被單蓋到肩膀,李想握著手機,順勢躺到她身邊,幾下間便已撥出了電話。

    虞連翹對著他撇嘴笑了笑,這個人總是這樣,起了什麼主意就不肯改變。

    固執,死心眼,虞連翹張著嘴默聲地數落他,李想挑釁地看著她,猛然間整張臉湊了上去。他堵住她的嘴,得意地囔囔道:「這下看你還能說什麼。」

    「餵……」那邊已經有老人的聲音傳來。虞連翹急忙將他推開,坐得遠遠地聽他對著電話扯謊。

    李想很耐心地說著善意的謊言,一一應付那頭電話的擔心和疑慮。

    床就這麼點大,離得再遠,他也就在她身側。虞連翹低下頭看他,細細地看。他是這樣好,帥氣,聰明,有大志。這樣好的男孩卻一心喜歡她,她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

    這樣看著,心底不禁泛起稠稠的柔情來,虞連翹的手便撫上他的發頂,指尖不由自主地留在了那撮硬幣大小的白髮上。

    電話終於講完,李想合上了手機,一下子捉住她,問道:「好玩嗎,還是看起來很怪?」

    虞連翹老實回答說:「是有一點怪。」她輕輕地又碰了一下,說:「一定很疼吧。」

    「現在早就沒感覺了。可那時候真是痛啊,都痛暈過去了。」李想挪著身體,靠近她,一邊說:「這兒大概fèng了七針。」又指著鎖骨,道:「這兒骨頭也斷了,八字綁就綁了三個月。當然還摔了個腦震盪,好多天一吃東西就吐,躺在醫院裡,像條狗一樣。

    「孤零零的一條老狗。可你知道我爸媽當時是什麼反應?我爸揮著手說----成年人做事要用大腦,要懂得用理智判斷自己的行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做了的事,你就要去承擔後果。真是,什麼跟什麼嘛。他是做老總做習慣了,對誰都像教訓手下似的講一堆的大道理。那天,他在醫院裡待了有十分鐘,一段話就翻來覆去講了十分鐘。那些護士走進來,弄不清還以為是在開董事會呢。也難怪我媽會受不了。」

    虞連翹問:「那你媽媽呢?」

    李想忽地一笑:「我媽,她做的就更妙了。大概隔了快一個禮拜,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打電話來,劈頭蓋臉就問我這幾天怎麼不接她電話。她都不知道她兒子胳膊斷了,腦袋都快摔成傻子了。」

    他像在講一個笑話似的,輕笑著。過一會兒問她:「幹嘛這樣看著我?」

    虞連翹搖搖頭,心裡十分難受。有一種人,總是用笑,用自嘲,用無所謂的態度來掩蓋他的脆弱和他受過的傷害。她知道,他正是這種人。

    不知怎麼的,虞連翹突然拉開了燈,然後撩起自己耳側的頭髮,說:「你看,我也有很多的白頭髮。」

    李想湊近看,果然在貼著頭皮的地方有十來根細細的銀絲,平日被外面的頭髮蓋住看不到,這樣一撩開便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數量越顯越多。李想手指拈出一根,用力一拔,迎著燈光便見到確確切切的一根通體銀白的發線。

    虞連翹接過來,一圈一圈地纏到手指上。李想問:「怎麼長的?天生的麼?」

    「不是,發愁唄,愁出來的。以前我還以為電視劇里演的那些一夜白頭太誇張,是騙人的。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長了這麼些,才知道,是真有這樣的事。」

    虞連翹說:「我奶奶沒有和我說她今天是要去哪裡。但我猜得到,她是想坐車去曲城的清真寺找阿訇念經。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她把頭髮撩到一邊,也躺下來,眼睛空茫茫地不知望向何處。稍後,便以漸低漸緩的聲音說了起來:「我讀初二的時候,我哥死了。他出事之後,我爸就一直悶聲不吭,那時候店裡的生意已經不太好了,像他這樣的中醫師都去衛生所上班,他也不去。每天就那樣皺著眉頭,坐在門口一支接一支地吸菸,誰也不搭理,我媽也不好勸他什麼。因為我哥不是她親生的。

    「沒過多久,他就病了,剛開始是咳嗽,發燒,他自己開了幾貼藥,吃了好一些,過一陣子,又是發燒咳嗽。我媽讓他去醫院看看,他還發了很大的脾氣。真的,那次我嚇壞了,從小到大沒見他這麼生氣過。他摔了很多東西,指著我媽罵說:『你是不是也嫌我沒本事!』

    「後來,他就越來越瘦,身上老是這兒痛那兒痛,起先他都是忍著不說的,忍不住的時候就發脾氣。那次是我去叫他吃飯,他說就來就來,結果剛一站起來,整個人就栽到地上去了。我媽叫了鄰居一起把他背到了醫院去,從區醫院又轉到市醫院,做了很多檢查化驗,醫生說是肺癌晚期。

    「你都不能想像,本來是好好的一個人,一倒下就完全不行了。

    然後,錢就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剛拿到一筆,一下子又沒了。我去給他排隊劃價買過藥,指甲蓋一樣大的一顆藥,五百五十塊,一天吃一顆。可是就這麼貴的藥,吃下去也是不管用。我到醫院送飯,每次他都讓我走近一點,他就這樣按著胸口,很累很累地喘著氣:『俏俏,你在哪兒呢?你再過來一點。』他眼睛已經壞了,總是看不清。

    「我和我媽還要瞞著我奶奶。我媽跑去親戚家借錢,因為我哥的事,她已經借了一圈,現在又要借,親戚家,鄰居家,有關係的人都被她跑遍了,後來一條街上的熟人好多見了她就躲。那時候,我就想,我這輩子絕對不要像她一樣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我也不要她再那樣去求人。

    「那晚上,我去看我爸,一直想著不要哭,不要哭,要讓他高興一點,可是怎麼都忍不住。我在心裡發誓要讓他們過好日子,再也不受別人的氣,可是發誓有什麼用,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沒有能力改變任何事情,哪怕是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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