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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是我。」李想沒料到她的反應會這樣大,當下想也沒想地就伸了手。見她緩過神來,李想拿開了手。就在這瞬間,他記起那次她的利牙咬在他的手上----那痛可真讓人難忘。
虞連翹見到是他,心裡有一剎的恍惚:「你在等我?」
李想點頭說:「對不起,不是有意嚇你……我有事要和你說。」
「噢。」虞連翹站起來,隨著他走出教室。
李想走在她身前半步,從走廊到了樓梯口,他突然停下,說:「我們到上面去吧。」
虞連翹想了想點頭說好,於是,她跟著他上了樓頂的天台。
天台上空闊無一人,鐵灰的水泥地面,四周圍了紅漆的欄杆,在光陰往來里染上了斑斑的鏽跡。李想手撐在欄杆上,看著天邊變換著形狀的雲朵。他說有事要說,卻遲遲沒有開口。
是初秋的時節,沉默間只聽得耳旁有風獵獵刮過。他們是並排站著的,風那麼大,把校服都吹得鼓起來,她鬢角的發被吹得亂開,纖細的髮絲在風裡翻飛,有那麼一縷竟拂到了他的頸上。
李想微微轉開臉,過一會兒卻又重新轉回去,然後他坦白說:「那些是我畫的。我不知道怎麼被人拿去貼到牆上了。對不起。」
其實這整件事裡並沒有誰設計了誰,一切純屬偶然。那幾頁紙從李想的抽屜里滑下來,飄到飲水機旁,被某個男生撿去了。本著好東西要與人分享的原則,那四頁畫像就被他貼到了人人都會去的廁所邊上。
李想午後回到教室,發覺抽屜里少了最近畫的那幾張,便四處找了起來。就是那時金菁轉過來,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說:「原來真是你的。不用找了,我拿給她了。」李想愕然地盯著她,差點惱羞成怒,直到金菁和盤托出中午的廁所事件。
李想見虞連翹半晌沒也作聲,便又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
她幽幽地轉過臉,問:「李想,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畫那些……」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許久,然後頗為苦惱地重複一遍,「我不知道。」
這麼多天,李想和虞連翹不是沒有相遇的運氣,虞連翹沒見到他,是因為李想有意地躲著她。有人施點小恩,便會時時提醒別人----看,要不是有我,你早就怎樣怎樣了。李想對此最為反感。
但這不是他想避開她的全部理由。更深的原因是,他怕見到她。
當他發現自己總是想著她,不可遏制地想著她時,李想就害怕了。那種依附於別人的感覺是他不能忍受的,想一想,當你的情緒被另一個人掌控著,那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李想永遠記得那次自己躺在醫院病床上,在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之後,他發下的誓言。
只是這些事她是不知道的。
虞連翹抿嘴微笑說:「你知道嗎?剛才在做數學題的時候,我就想,我跟你,我們倆大概就像空間裡的兩條直線,本來是毫無瓜葛的,因為一個湊巧相交了一下,然後呢,在這個交叉之後,就是繼續地分道揚鑣,你是你,我是我,回到以前那個樣子。就像這陣子一樣……當然,以後我會還錢給你。」
她用手指在欄杆上慢慢地畫著兩條線,像試卷上紅筆批下的一個錯,交叉的兩條線,漸行漸遠。
十七八歲的年紀,人生里最多情的時期,一點點的好感大概都能在他們心裡泛濫成滔天的波瀾。虞連翹也是想過的,不過她早就想明白了,她和李想是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喜歡她呢?他們之間的差別已經註定了彼此的人生軌跡絕不會有重合的一天。
她的手仍在那褪了顏色的朱漆欄杆上划來划去,指尖是細細巧巧的,指甲剪得很短,淡淡的粉色。毫無預兆地,李想伸手抓住了她那顆手指。然後慢慢地張開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實實在在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大概是他十八年人生里最動情的時刻,他壓抑過,抗拒過,卻終於抵不住心底的渴望。是緊張的,又是義無反顧的,卻只是手與手的接觸。柔軟的觸感,冰涼的溫度,小且瘦。這便是堵在他心口的人。
第9章
那時候,太陽已經沉落,秋天裡的一個黃昏,空氣里是漸漸滲開的清冽涼意。
可是虞連翹卻覺得暖,這樣暖,好似心頭涌著汩汩的熱血。以前的以前,她全都想不起來。誰還曾這樣握過她的手----沒有人。因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的手掌寬且厚,手心貼在她的手背上。兩人一句話也沒有,沉默中,那種觸覺便格外的清晰,緩緩的摩挲,皮膚碾過皮膚,虞連翹形容不出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節拍跳動起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他看見她另一隻手捂著胃,這才想起他們都還沒吃飯。
「我們去外面吃吧?」學校外面的一大片餐館,可吃的選擇遠比食堂豐富得多,味道自然也好上許多。
虞連翹搖頭:「我在食堂吃算六折。」她對他說,到統戰辦公室辦個身份證明,去學校的清真餐廳吃飯就給六折優惠了。
「什麼是統戰?」
「你不知道?
李想搖頭。虞連翹笑著揶揄,「理科生。」
她給他解釋統一戰線,簡單扼要。李想到這時才知道,原來她有一把溫柔的聲音,她習慣在話尾加一句「對不對」,微微上揚的聲調,等著人去肯定。
「你還有別的畫嗎?」虞連翹問。
「有。如果我們教室的後門開著,我轉過頭去,是可以看到你的。你不知道吧?我還畫過一張,你在英語課上打瞌睡。」李想笑道。
虞連翹回想一下,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困惑道:「奇怪!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李想有些得意:「我專門挑你犯困的時候畫,你哪裡會知道。」
虞連翹臉紅了起來,轉過話題問他是不是很喜歡畫畫。李想的回答倒是挺讓她吃驚的。
「也算不上喜歡。我在訓練自己畫速寫的能力,要多畫多練習才行。」他說,他想學建築。然後和她講起那個叫西扎的葡萄牙建築師,他有多厲害,在哪兒哪兒造過什麼樣的建築。他說:「西扎他就是一有空就畫速寫的。」
這些事李想還從沒對別人講過。虞連翹是他夢想的第一個分享者。
她聽著漸漸對他生起一種敬佩來。他還這樣年輕,便開始有計劃地規劃著名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的目標,並且有意識地為它做著準備。
他們往回走,手是仍握在一處的,他牽著她。天台的小鐵門在他們身後哐當一聲的闔攏了。樓梯間有人往上走,虞連翹手微微一掙,李想便也放開了她。兩人低頭走路,偶爾說兩句話,穿過教學樓區,一直走到了食堂門口。她要進去了,結果破天荒的他也去了食堂吃飯。
李想跟在虞連翹後頭,拿餐盤,到窗口打飯菜,等到付錢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飯卡,虞連翹便把自己的遞給他。
見他面有赧色,她笑道:「裡面的錢還是你的。不然我吃了這頓還不知道下頓在哪兒呢。」
李想聳肩笑笑:「第一次感覺當債主的滋味還不錯。」
時間已經挺晚了,食堂里吃飯的人沒有多少,稀稀落落地坐開著。他們找了靠窗的角落坐下。虞連翹吃飯的速度極快,那麼一大盤的飯菜三五分鐘就吃完了,李想卻拿著勺子在那裡撥來撥去。
「這麼難吃的東西你是怎麼吃下去的?」李想驚訝地盯著她。
虞連翹笑說:「大少爺,我要求沒你那麼高。」
「你吃這麼多,怎麼還是不長肉?」他碰碰她纖細的手腕,低下頭舀一口飯,輕聲嘀咕:「也就一個地方長肉。」虞連翹沒聽清,問了聲,「你說什麼?」李想忙不迭地搖頭,把她的餐盤疊在自己的下面,端起來向她道:「不吃了,咱走吧。」
這是一個頗可紀念的黃昏。他們輕鬆地聊天,聊著這個年紀通常會聊的話題,偶爾也會開對方的玩笑。自橋上偶遇開始的那一連串的陰翳,忽然散開去了。而另有一些無以名之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流竄,但彼此心照不宣。
這之後,儘管李想百般埋怨飯菜難吃,可每次仍舊跟在虞連翹後頭去食堂排隊吃飯。無論人多人少,他都能不露痕跡地坐到她旁邊。晚自習後,誰也沒約過誰,他們卻總會在路上碰頭會合,她慢慢騎車,他大步地跟著走。
所有的戀情在最它初始的階段,在那引力若有若無地浮現間,在猜測揣摩和想像里,是最值得回味的,憂愁,如清苦芬芳的杏仁,甜蜜,如扯成絲絮般纏繞的棉花糖。
再後來,也是一個早晨。例行的出操時間,虞連翹因為生理期的關係請了假。整個教室只剩她和另外兩個女生。在一片安靜中突然響起敲擊窗戶的剝剝聲,李想在窗外向她打手勢,手朝上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