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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虞連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灰撲撲的。她與命運之神掰手腕,輸得一敗塗地,很多時候她只能認命,因為那些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可是書讀得這樣糟,她特別難過,這證實了她的失敗,屬於她一個人的失敗。
分到文科班後,虞連翹終於稍稍覺得輕鬆了些。她暗暗地把這當作一個新的開始,狠心地用功,希望能重整旗鼓,扭轉局面。
虞連翹的奶奶在自家門口擺了個小攤賣早點。每天清晨虞連翹起身和奶奶一起把爐子抬到門口,再幫著把菜擇好,便匆匆跑去洗漱,等她洗漱整理完,奶奶已經給她烙好了韭菜餅。她提著袋子,騎車趕去學校,腳上踩著車,嘴裡念念有詞地背著英語單詞。早點攤的收入勉強夠她們兩人的日常吃用,李想的錢又緩解了她的後顧之憂,對虞連翹來說,生活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寧平靜過了。
正當她把全副心思放到學業里時,幾張突如其來的畫又將她徹底攪亂了。
第8章
虞連翹雖然是通校生,但因家住得遠,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學校食堂里吃的。一天午餐過後,她從食堂往教學樓走,樓梯一級一級旋轉而上,爬上高二年級所在的四樓,卻見有一群人擠在樓梯口的廁所前面,熱烈地談論著什麼。
當她從旁經過時,便聽有人驚奇地叫道:「喂!快看快看,像不像?是她吧。」
「對噢,我就說是她嘛。」很快有人附和,之後,便是嘈嘈雜雜地一片聲音,有人說得斬釘截鐵,有人疑疑惑惑。
虞連翹埋頭自顧自地往前走,對身後的那些她不是不覺得怪異,他們是在說她嗎,可能是的,然而是又如何?虞連翹佯裝沒看見地進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樣的狀況一度也是她熟悉的。
剛上初中時,常有附近中學和職高的男生跑來學校打聽她在哪間教室,放學時,守在門口,有的只是看看,有的會上來搭訕。正是敏感的少女期,邊上同學的議論和頻繁出現的小騷動,讓她很受困擾。
很快這事就傳到了王辰的耳朵里,有一個傍晚,王辰突然來接她。一出校門,虞連翹就看見一身破牛仔的王辰靠在他的寶貝哈雷機車上。他看到她過來,便笑著拍拍車座。王辰幫她戴上頭盔,忽然說了句:「安心吧,以後沒人來煩你了。」
自那之後,果真再沒有人在路上堵她了。也是,有誰敢惹王辰的妹子呢?
虞連翹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她想起王辰細長的眼睛,他能喝很多很多的酒,總愛找來各種奇怪的酒倒一小杯讓她嘗一嘗味道。
別人總是取笑他:「王辰,她是你童養媳啊。」她居然不會害羞,總是大大方方地說:「我就是喜歡王辰哥哥。」那時她多大,八九歲?可能到她十二三歲時,還曾這樣說過。王辰呢,王辰比她哥還要大呢。
她十歲生日時,王辰十九歲,蛋糕上的蠟燭光映著他們的臉,虞連翹能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鬍鬚,當時她嘆著氣說:「王辰哥哥,你真老。等我長大,你都成老頭了。」
那時真幼稚啊,可是那時,她是真喜歡王辰的。他對她總是有求必應。王辰從來要比她哥更像她哥,別人可能不曉得虞俊是她親哥,卻都知道她是王辰的妹子。
虞連翹閉上眼睛,這些事情如今想起來,恍若隔世。她應該很恨他的,可偏偏總是想起他的好來。正午的光亮太耀眼,虞連翹攤開歷史書擋在臉上,睡十分鐘吧,不然下午的數學課就又要聽得雲裡霧裡了。
很快她就睡著了。是那樣一種入睡的狀態,整個世界慢慢地塌陷下來,隨著意識一點點下沉。
起初有一段時間虞連翹是怎麼都睡不著的,閉上眼就都是血,四濺的血漿,她哥哥一動不動地趴著,原來肝腦塗地就是這個樣子啊。她看見了,日日夜夜地想起那場景,卻一次也沒哭,是完全被嚇住了。
但無論猩紅或是黑暗,時間久了都會習以為常,習慣了的恐怖就很難再把人嚇住。也就是那時候,睡眠重新回到她身上,而且變得很容易。不管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她只要在心裡默念著睡吧,猶如接收一道指令一般,睡意便倏忽而至,意識連同軀體齊齊進入那片昏暗黢深的神秘境地。
從來沒有夢。也許有,但她絲毫不記得。
「連翹,連翹。」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虞連翹驚醒過來了,只是仍舊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似乎每一次醒來都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恢復行動的能力。她曾為此感到困惑,但沒過多久便想通了----大概在意識的深處,她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過來的。
身體被推得晃了一下又晃一下。虞連翹集中意念讓自己從那幽暗的迷境中抽離出來。
眼睛看清了前面的人,虞連翹抬起頭,「金菁,什麼事?」
金菁站在她的課桌前,正是居高臨下的角度,手裡卷著的A4紙一松,便直直地垂在了虞連翹面前。
虞連翹看著那紙上的人像,不禁呆住。那是鉛筆畫的,很簡單的構圖,白紙上只有她,準確的說是她的側臉,疏疏的幾筆勾勒出來。但虞連翹一眼就能認出來,是自己沒錯。
她坐直身,從金菁手裡接過那頁紙,紙的頁眉處寫著日期,正是昨天。
「收起來吧。別又讓人撿去了,到處亂貼。」金菁把剩下的紙張全放到了她桌上。
虞連翹覺得莫名其妙,「可是,這些不是我的呀。」
金菁聽見,只是看了看她和她手裡的畫,別有意味的眼神,然後什麼都沒說就走掉了。
原本捲成一團的紙張慢慢地都舒展開來,平攤在桌上。連同剛才看過的,一共四張,都是鉛筆素描。
虞連翹拿在手上一張張地翻看,有她坐著的背影,風吹起額角的碎發;一張是手托著下巴的側面,茫茫然的不知想些什麼,再往後畫的是她枕在臂上睡覺時的模樣,眉間緊蹙著。
看到最後那幅時,虞連翹心裡咯噔了一下。兩旁的矮房子夾著一段青石板的街道,是她站在這路的中央。長發覆著臉龐,眼睛從畫裡凝望而出,你若看著畫,她便望著你,脈脈如訴。畫裡的人抿著嘴唇,不願言語,沒有手勢,垂下來的手擺在裙裾上。虞連翹認得這身衣裙,她只穿過一次就收起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畫上,心裡騰起各種念頭,一星一點地划過腦際。是他畫的吧?當然是他!可他怎麼會畫她呢?
眼盯著一處看得太久,視線便化開了,可是那形象卻更加的清晰顯現出來。頸項和鎖骨,圓鼓的胸和裙下的腿,每一處線條里都仿若有性的暗示。可臉上的神情卻是那麼憂傷,倔強,讓人捉摸不透。所有這些混在一起便是一種無辜的,不自覺的誘惑。
虞連翹突然想起,剛剛擁堵在廁所前的人群,那種興奮獵奇的姿態與言語。都被貼到那牆上了吧,他們圍著就是在看這些吧。
吃過午飯的同學陸陸續續走進教室,高中生活是多麼乏味,現在憑空多出一件八卦來,不用多久就全傳開了。那些剛才目擊過的人便時不時將視線掃來,那些沒見著的人便在那裡口耳相傳地議論著。
虞連翹並不為此感到憤怒、難堪或難過。以前在學校里,她也是很跋扈的,仗著成績好,仗著有兩個哥哥護著,一點不怕惹人非議。現在,她依然是不怕的,只是不願意了。每一次出現在人前,她都希望自己能隱到背景里去,她不要人注目,也不要人同情。但今天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把那四大張紙收起來,撫平夾到活頁夾里,心裡暗自感嘆,想不到他的素描畫得這麼好。
虞連翹記得他曾畫過神奇的圓。高一上地理課時,有好幾次李想被叫到台上去做題。那題是要畫圓的,他總是捏著粉筆,刷一下就畫出了一個接近完美的圓來,看得人目瞪口呆。後來虞連翹仔細地觀察,才發現每次他是用小指固定在一處做原點,真是好辦法。
可是她仍舊想不到他會畫這樣好的畫。自己始終對他了解得太少。
他沒用那種專業素描紙,而是普通的A4列印紙,大概只是無心圖就的吧,輕輕鬆鬆的幾筆。虞連翹設想他畫這些素描時的情景。他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自己?
一整個下午,同桌和前後鄰座實在忍不住好奇,紛紛向她拋來問題:「到底是誰啊?鬧這麼大的陣戰?他到底是想追你還是想毀你?」
虞連翹息事寧人地通通回答:「我哪裡知道呀。」
當然沒人信她。虞連翹無可奈何的苦笑,她也很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虞連翹在心裡盤算,要不要過去找他問一問,可是想到自己與他的瓜葛,想到這些天他的淡漠,終究鼓不起勇氣去問他。
就在她思前想後猶豫不決時,另一個當事人卻找過來了。
下午的課結束後,虞連翹一直待在教室里做題,她的數學一向不好,只能多花些功夫將勤補拙。等到她從糙稿紙上抬起頭時,教室里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虞連翹甩了甩手,從筆袋裡拿出飯卡,準備去食堂吃晚飯。忽然有什麼東西戳了戳她的背,戳在肩胛骨那種很敏感的地方,虞連翹嚇一了跳,禁不住尖叫。短促的聲音剛出喉嚨,整個嘴巴就被人從後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