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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6:38 作者: 沉埃
    「行了,都收手!」球館老闆是個近三十歲的胖子,話說出來頗有幾分威懾。

    小個子男人從謝尚易手底直起身,叫了一聲「光哥。」

    陳光冷哼一聲:「怎麼又是你!」

    「光哥,這不能怪我,是他先動手的。我們幾個不過是看這女的球打得不錯,想叫她一起玩兩場,哪知道這毛頭吃了槍藥……」

    陳光順著他的指頭,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虞連翹。他悶聲不吭地把手上的煙叼進嘴裡,又拈出來,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幾遍,才確定了自己沒記錯。他笑道:「這不是阿辰的妹子嘛!長大了,都快認不出了。」

    虞連翹全當沒聽見一樣,只管自己拿外套穿上了。

    陳光走到她身旁感嘆道:「聽人說阿辰現在混得挺好!現在回來也不難了,就不知道他想不想回來。」

    虞連翹對他說的話一句也不搭,只是語氣生硬地問:「多少錢?打了一個半小時。」

    陳光說得親熱,「阿辰的妹子就是我妹子,哪能收錢!」

    虞連翹卻氣極了,瞪著他怒道:「誰是你妹!我親哥就一個,早死了!這錢你要不收也拉倒。反正你們這種人……」她拿了包,沖謝尚易說:「我們走。」便一道影似地從他們面前掠過,跑下了樓。謝尚易看看身後尤不在狀態的朋友,撂了句「我先走了」,便也追了出去。

    她低著頭往前走,腳步邁得又大又急,謝尚易趕了上去,拉住她。

    虞連翹忽然「啊呀」地叫了一聲,跳上他車后座,拍著額頭道:「玩得都忘了。你快送我去趟澄陽路!」

    於是,謝尚易騎車帶著她,穿過了深冬夜晚灌滿冷風的街道。霖州城最喧騰熱鬧的新街口從他們身後過去。

    虞連翹看著華燈張致的鬧市。酒吧,餐館,KTV,足浴城,各色霓虹燈在漆黑的夜幕里一閃一爍地變幻著。她抑制不住地想起從前,想起他。那個人,也有著青蔥般的鬢角,帥氣的側臉。極其清晰的影像在她心裡浮現。像一場夢,可是她有些分不清,現在和從前究竟哪一個才是夢境?

    第3章

    「到了!」虞連翹不待車停穩,便跳了下來。說了句「謝謝」,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台階,正要推門進去時,謝尚易在後面悶悶地開口:「我等你吧。」

    「不用了,我指不定要到什麼時候的。」虞連翹一手搭在推拉滑門上,一手朝他擺了擺,「再見!呵,大概要到明年見了。那就新年快樂!」

    她說得那樣輕快。謝尚易嘆了口氣。這一天中,他曾見過她幾次的情緒波動,那一點委屈,一點怨尤,冷漠和勃然的憤怒,全都真實地出現過,可一個轉瞬間又全都被她抹去了。這樣好的控制力,他不能不佩服,但更多的感受卻是不可捉摸。

    就像這刻,她頭也不回地進去了,直直地穿過堂廳,一閃影消失在靠里的一個隔間後。她來這裡幹嘛?謝尚易仰頭望,這間澄陽路33號的門楣上掛著一個木匾額,金漆刷著三個字「玉泉軒」,透過暗藍色的玻璃門往裡看,才明白這是一間書畫工作室,有一個立架牌子靠在牆角,上面印著招收學生教授書法的廣告。

    一時間倒讓他想起她的字來。只是這會兒,外廳里一個人也沒有,日光燈照著四張平擺的長桌台,牆角邊疊著兩堆塑料圓凳。她待在裡面幹什麼?

    謝尚易左右觀察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動靜。大冷的天,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邊,低頭只見自己呼吸間帶出的縷縷白氣。他想起自己這些天耗在她身上的心思,好似攢了一生的熱情全捧了出來,結果卻是這樣地被冷落。

    跺了跺腳,正要離去,虞連翹卻又出現。隱隱兩個身影從玻璃門後越走越近,一個中年男人送她出來。到門口時,虞連翹轉身向他道別,那男人眼朝謝尚易看過來,又輕聲地和她說了句什麼,只見她搖了搖頭。

    「你怎麼還在這兒?」虞連翹話剛出口,就聽謝尚易也問:「這人是誰?」

    「你說林叔?這解釋起來還不太容易。我跟他的爸爸學過毛筆字,他現在呢是我的房東。可他不收我房租,我只好來這裡幫點忙。」

    謝尚易聽得一頭霧水:「你在這兒幫什麼忙?教學生?」

    「算是吧。來學的很多都是小孩子,五、六歲的都有,我幫忙看著點,每個人都要用字模,我就負責給他們寫,喏,昨天就是把字模忘在家裡了。今天開始放假,我都過糊塗了,害你陪我白跑一趟。」

    謝尚易又問:「平時你說沒空,就都在這兒忙活?」

    「嗯。」虞連翹笑道:「剛剛還寫了一幅春聯,放從前,還可以拿出來賣字,現在會寫也沒地方賣。」

    謝尚易說:「誰說不能賣?我一個伯伯的字,說是文化部給定的價3000一平尺,就跟賣房子似的。」

    虞連翹說:「人家那是成名人物,哪能一樣!我要是讀美院,說不定哪天我的字賣得比他還貴,現在就算了,別想了。」

    謝尚易對她的論調,大不以為然,「能賣錢有什麼好,真正的藝術不都是玩出來的。」說完,又問:「你當初怎麼不去考美院?」

    「美院的學費多貴!你不知道!」虞連翹冷笑一聲,「不過,對你們這些人,當然就不算什麼了。」

    謝尚易知道她家境不好,但仍被她這一笑給激到了。他現在是感覺到了,虞連翹這人其實並不好相處,看似溫和,離得近了,一身的刺就全現出來了。「你們這些人」,他是什麼人,她會了解?

    虞連翹覷了覷他的臉色,知道自己可能話說過火了,於是訕訕地問:「我惹你不高興啦?」

    謝尚易無奈地笑笑:「你是不是一直這樣?」

    虞連翹不解:「我怎樣?」

    「對人又戒備,又深存偏見。」

    虞連翹聽了一愣,張嘴想說什麼,卻又無言以對。現在的自己竟是這樣?也許真是的。這四五年裡,變故頻生,她幾乎沒有時間,停下來去想一想自己。

    兩人都沉默著,繼續往前走。冬天的夜晚,地面因為前些天的雨水還有些濕漉漉的。黃澄澄的路燈燈光,映照著坑窪里的積水,還有兩枚拖得長長的人影,偶有行人經過身旁,也是匆匆忙忙。

    急景凋年。虞連翹看得心驚,近來好幾次都是這樣。一閃念,心頭就空空的,那將人吞噬殆盡的荒涼感在年關將近的氣氛里出沒得特別頻繁。

    虞連翹向謝尚易道:「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謝謝你這兩天做我司機,載我趕來趕去。」

    她帶他去的店,就在附近。因為聲名在外,即使年下,小小店堂也坐滿了人。他們倆只好爬到小閣樓上去。

    「你也知道這裡?」謝尚易坐下後問。

    虞連翹笑道:「我也是復興中學的,我們是校友。」

    謝尚易張嘴不敢置信,「不會吧!我怎麼從來沒見到你?」

    虞連翹說:「你高三對吧?我前年畢業的,比你高兩屆。」

    「你比我高兩屆?怎麼可能!」謝尚易不信。

    虞連翹說:「怎麼不可能,我讀大二了。」

    「真的?你在哪?讀什麼專業?」

    「漢語言文學,」虞連翹笑道,「也就是中文啦,在霖大。」說到學校,她聲音低了下來。霖州大學不是多好的學校,原先是一個經貿類的學院,前幾年市里順應教育部搞綜合性大學,就將幾所院校合併成了霖州大學。

    說話間,食物送來了,謝尚易要的牛肉麵和虞連翹的魚丸羹,另有一碟羊肉串。

    謝尚易問服務生:「弄錯了吧?我們沒點肉串。」

    「沒弄錯,是老闆讓送來的。」服務生說完,端著餐盤到另一桌去了。

    謝尚易看著虞連翹,搖頭感嘆:「女生長得美,真是有好處,隨隨便便吃個飯都是特別待遇。」

    虞連翹笑著解釋:「你看到這店的招牌了沒?它是清真的,霖州回民少,我又是老熟客,他不照顧我,照顧誰。」

    「我還有多少驚要吃啊!你先告訴我。」謝尚易說。

    這頓飯吃得挺輕鬆,他問了她許多民族傳統上的事,兩個人又聊了許多學校里的趣事。之前小小風波掀起的抑鬱和紛亂,被一頓美味愉快的晚餐終結了。

    原本這一天就將這樣過去了。不曾想,最後還生出了一樁事來。

    虞連翹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她不時想起,卻始終沒有準備好要見的人。

    從閣層下來的木樓梯很窄,她在上,他在下,真正是狹路相逢。

    自邁下第一級樓梯,虞連翹就看見他了,想來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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