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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44:58 作者: 故兮時
    那個人婚禮那天,蘇夕念給溫名休發來了照片,那個人笑得很快樂很甜蜜,可是眼睛中卻沒有記憶中的神采,只是無意中落到不遠不近處那個男孩兒身上時,那份笑那份暖一如往昔。溫名休當時便知道了那個人的選擇,她的心必定是追隨那個陪伴了她數年的男孩子的,她說過人的肉體和靈魂是可以分割開的,她的身體可以祭祀給任何人,但她的靈魂卻必定要供奉給一個獨一無二的人。當時的自己是什麼表情呢?溫名休已經想不太起,估計就是一副不以為然吧,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她從未和自己開過玩笑,而自己所認為的玩笑不過是那個人一本正經的離經叛道而已。

    當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溫名休竟然還能夠如常去上課,連他自己都佩服他自己,仿佛那個人就是個過路客,相視一笑後背道而馳,兩個人從未回頭也不曾有什麼交集。可是後來他聽說那個男孩子搬去了她的家,拋開了名義上的妻子和剛剛出世的孩子,一住便是一年,他竟然有了強烈的嫉妒之感。那個男孩子能夠冒天下之大不韙用一年的時間去祭奠心上人,而他只有拼了命的不讓自己停歇,為的是不再想起那雙或淺笑或冷漠的眸子。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最近幾年他甚至不大能想起她的模樣,時間是最好的□□,只要你願意用靈魂同它交易,它便能幫你解愁助你忘憂,他甚至有時候自我懷疑他和那個人就是一枕黃粱,醒來之後依舊在各自的世界相安無事,兩不相干。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對她過於殘忍和不公,那她呢,對自己又存了幾分善念?從初識到陌路,自己對她算是什麼呢?溫名休克制不住的假想,或許自己對她就是一根還算安全的麻繩,用執念拽緊了自己便不會跌入那個男孩兒為她鋪設的清潭。其實墜落進去又有什麼不好?那潭水清澈溫暖,宜養生宜歡悅,她卻抓著自己緊緊不放,只可惜身體在自己這個繩子上漂浮不定,靈魂卻早已潛入了那潭深處自甘沉淪。他不明白當年她的偏執和心事,一如今日,他亦只能猜得透她三兩分。

    後來他從別人處聽聞那個男孩兒一夜成熟,現在倒是能夠在很多精英雜誌上見到他的身影。印象中的他陽光干慡,有著一股朝氣蓬勃的孩子氣,而現在一身西裝筆挺,幹練沉穩,眉眼間藏著著鋒利和老辣,早已不復舊時模樣,卻時不時顯現出些許脫塵的味道。有一次在電視訪談上看到了他,當對面那個漂亮的女主持人問他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是什麼時,他思考了片刻淡淡的笑著說「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或許就是用一年的時間祭奠了曾經的自己,為自己灌注了新的靈魂吧」。主持人不是局內人自然聽不出那話外之音,也對,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明白那個男孩子驚世駭俗之舉呢?這一刻他知曉了那個男孩兒用一年的時間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同樣用一年的時間活成了她的樣子。如今的那個男孩儼然活成了她的一部分,那舉手投加間的溫文爾雅、不凡談吐都是她當年所傾慕所喜愛的。他苦笑,自認自己用情至深,卻不想這世間還有一個人為了她竟活成了一個木偶,活成了一個傻子。

    他知道自己的怯懦傷害了她也逼走了她,他知道當年自己的一念之差間接促成了她的萬劫不復,可是他只想和她做一對死生師友,卻從不存相敬如賓的遐想呀,真的是不求嗎?溫名休自己想想都苦笑,無非給自己找一個減輕罪孽的藉口罷了,反正伊人已逝,活著的人不該更加堅強的熬著這春夏秋冬嗎?

    他把所有的尊重給了唐婉琦,把所有的愛給了婉婉,而他卻越來越不敢開口甚至是在心底默念那個名字。有些錯,錯的不是彼此而是生不逢時,又是一年開學季,看著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他依舊如多年前溫文爾雅,他依舊是多年前那個被女學生偷偷愛慕的溫老師。他依舊完美依舊無懈可擊,那年人那年事早已被知情人默契的封在了一個漂流瓶里,四處流浪,終成孤魂野鬼,哭號的淒靈,卻又見不得天日。

    這一夜晚風清涼,她又離開了一年,溫名休早早入睡。他做了一個很沉的夢,夢裡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她笑著對他道:「我叫秦夢好,總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的夢好。」夢醒時他偷偷哭成了孩子,這麼多年她終於肯回來見見自己,她是不是告訴自己她原諒了自己,還是她要告訴自己她那稀少的深情都給了那個男孩兒,特意通知自己無需這麼惺惺作態?他其實很想告訴她,那件事之後他便應和了自己的名字,名雖千古在,身已一生休。從她轉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也此生完結,能夠留下的也就是這還算差強人意的聲名,算是對家人的補償。他想著如果有來世,他一定做一條不牢固的繩子,他要親自把她推下深潭,讓她和深潭裡的那個男孩子相敬如賓,而自己只是站在不遠處默默遠觀,期待同她做一對兒死生師友足矣。

    ☆、番外四:不說後悔 卻想認輸

    人生最悲慘的境遇有兩種,一種是求而不得,一種是得而復失。前一種說的是我的式微,後一種說的就是我。沒錯,我的式微,顧式微最終是我的,而不是秦夢好的,幾十年如一日的自我催眠,自己竟然當了真。

    從什麼時候喜歡上的式微,我不大清楚,可那種決絕的占有欲卻是在那個和賀芮潼去打工的冬日滋生的。後來的我想,我愛上的或許不是式微這個人,而是他身上那種溫暖陽光的感覺,那種感覺讓我沉醉,讓我痴纏,讓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是等我得到了之後才發現,那種感覺專屬於秦夢好,秦夢好消失了,那種感覺也就被埋葬了。

    我很厭惡我的母親,像厭惡垃圾一樣厭惡她,可是我又不能和她決裂,因為那樣我就失去了所有的依仗。我從小就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或許一向不知檢點的母親也說不清楚。從我懂事以來,我就見過不同的男人出入我家,占著能占的便宜,然後丟下恰當數目的錢,我們與那些男人和平相處,各取所需。或許是我長大了,也或許是母親感覺吃不住這種生活了,她帶我搬離了生養她的地方,我們到了一個陌生的小鎮,在那裡她嫁給了一個老實卻暴躁的男人,那個男人也就成了我的繼父。我和繼父的感情要比母親好得多,他會給我錢卻從不問我做什麼,當然我也不會隨意開口向他要錢,雖然他喝完酒後總喜歡動手打母親,可那又與我何干?我天生會看人臉色,也會權衡利弊得失,我知道只要拳杖一日沒有落在我的頭上,我便不會反抗和掙扎,人人都有自保的本能,人人也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看客。從小我就知道我屬於弱勢群體,而弱勢群體最容易博得他人的同情,所以我善用我的柔弱、我的微笑和我的眼淚,所以我成了我們那個小鎮老師眼中的好學生、鄰里眼中的乖乖女。

    大學的第一天一個淡漠的女孩子走進了我的視線,她站在講台上居高自傲的講「我叫秦夢好,縱豆蔻辭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的夢好」。那一刻我頭腦中想到的竟然是高貴的天鵝,那一刻我特別渴望和她成為朋友。很幸運,我們兩個住在同一個寢室,可是我漸漸發現她沒有什麼朋友。她是個用詩書消遣寂寞的女孩子,她對每個懷有善意的人都以禮相待,對每一個不懷好意的人都退避三舍,她聰明剔透張弛有度,卻不摻雜人間煙火氣,明明離我那麼近,卻又仿佛隔著萬水千山。我努力向她靠攏走近,終於成了寢室第一個和她同進共出的人,當時的我心中竊喜,很久後我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傻得透頂,有些人不嫌棄你並不是喜歡你,而是他們的教養不允許她們用粗魯的方式驅逐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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