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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28:47 作者: 煙的灰
於帆一心念著他的全勤獎,觸犯了第二條定律,晨會時坐在裝修一新的環境裡,被老闆不指名地批評了一頓。
他們老闆除了摳門一點,算盤撥得響了一點,平時人還不錯,會和員工說一些很冷場的冷笑話。今天晨會,卻跟吃錯了藥似的,不但小題大做,說話也是含沙she影、夾槍帶棒。半個小時下來,於帆悟出了門道,老闆的火是衝著他的得力幹將市場經理去的,他們只是比較倒楣得被波及了。
他們的市場部經理可是公司里的當紅炸子雞,元老級的人物,上得君心,下得民意,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像這次公司的面子工程,還有公司為了解決廣大戰鬥線同志們午餐問題,特地請了一個阿姨做飯,都是市場部經理的功勞。
於帆埋伏在座位上,尋思著是不是因為兩項工程花了太多的人民幣,以至於老闆這個鐵公雞心痛遷怒。
會議一結束,一公司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逃也似地躥了回去。他們幾人一回去,顏大美女還沒等坐下,就低聲招呼他們。
「內部消息,絕對獨家。知不知道今天早上鐵公雞為什麼要針對當紅炸子雞?」
「為什麼?」於帆好奇。
「你們知道鐵公雞有個上大學的弟弟吧。那個很帥,長得一點也不像老闆弟弟的弟弟?那個香嫩的荷香雞?」
「喂,你別這麼缺德好不好。聽得我都餓了,我早餐都沒吃……」於帆插嘴。
「不許說話。」顏美一個眼刀刮他。「想不想聽?我可是冒著被炒魷魚的危險跟你們說的。」
部門裡另一個男的比較八卦,再加上一心想討好顏大美女,顏美用眼刀,他就用手刀,打得於帆閉了嘴。「顏美,你說,接著說。於帆你閉嘴,這稱呼都貼切!老闆:小氣,鐵公雞;老闆弟弟:年輕粉嫩,香氣撲鼻的荷香雞;市場經理……」
「你有完沒完?我說還是你說?」
「你說你說……」
「見色起……」於帆在兩道視線的逼迫下再次閉了嘴。
顏美嘿嘿一笑:「前幾個月,鐵公雞還大大讚賞了炸子雞一番,說他是他右手,還什麼他是乾隆他就是弄臣,果然是弄臣,當紅炸子雞把荷香雞給弄上了手。」
八卦男張開嘴,半晌合不上來:「市場部經理是同性戀?這也太噁心了吧。連老闆的弟弟也是?上次他來公司,你們還盯著那小子發花痴。得……」
「我也沒想到啊。你說這幫人怎麼就這麼變了態哩?」顏美回過頭看了於帆一眼,問,「於帆,你怎麼了?嚇傻了?」
於帆想笑兩聲,怎麼也笑不出來。也算是物傷其類的一種。他們有這麼不招人見嘛?
八卦男在旁邊跟顏美說:「所以,你們找對象千萬不要盯著男人的臉,長得好,就算不花心,也得是個同性戀。」
「去你的。」顏美哼了一聲,「就找你們這種歪瓜裂棗?」
「我哪歪了?本人不算英俊瀟灑,至少也五官端正。」
於帆問:「經理還會不會在這裡工作?」
顏美正色說:「我說,你們可別說出去,這事不是我說笑,別人可真的全都不知道。說出去我掐死你們。」
「我們公司一半的業務都是炸子雞拿下來,說是右胳膊,還真一點也不誇張,開掉他真跟砍胳膊似的,不過。就這麼著吧,這人又把他弟弟給搞了。果然是當紅炸子雞,鮮香麻辣,可惜,辣得牙齦腫痛,內火上升。」八卦男搖搖頭,「家門不幸啊。」
「你少在那邊幸災樂禍。」顏美說。
「還是想不通,男的跟男的搞,也太噁心了。」
於帆午休的時候沒去吃飯,路過的時和市場部經理擦肩而過。炸子雞向他微微笑了一下。於帆一怔,他記起,他第一次遇到盛家行,盛家行也是這麼笑。
他們以前提起市場部經理,男的總是帶著一點妒忌崇拜,女的總是一副思嫁的小女人模樣。等他們知道他的性取向,他的一切優點都不見了,他們說起他的時候帶著輕蔑和嫌惡的語氣。好像他一下子比他們低了不知道幾個檔次,他們完全有資格取笑他嘲笑他。
於帆找了個角落,狠狠地吸了幾口煙。
媽的,老子喜歡男人,關你們屁事,你們犯得著這幅德行嘛。他是個小人物,小人物無所謂,他們鄙視他,他就故作姿態地鄙視回去。
可是,盛家行呢?他是一個王子,王子嘛,拿來讓人憧憬想像的。總之,不能讓人拿來當笑話看。
於帆抽光了一整根的煙,又想:完了。他比他想像中的更喜歡盛家行。他還沒得到他,卻已經開始害怕他將會給他帶來的傷害。
「你在這裡幹什麼?」盛家行雙手放在口袋裡,站在他身後問。
於帆嚇了一大跳,轉過頭。盛家行穿西裝的樣子帥得要死,這樣站著更帥。盛家行也算是怪人一個,他站著樣子,老是有點懶懶不耐煩,坐著的時候姿勢卻格外得端正,背部挺得筆直。
於帆勉強笑了兩聲:「沒事,菸癮犯了,抽菸。」
盛家行點了一下頭,剛轉身要離開,於帆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盛家行疑惑:「怎麼了?」
「你有沒有擔心過別人知道你的性取向?」
盛家行走到他身邊:「不管和男人還是女人在一起,都是私事吧。你為什麼要讓別人知道?」
「萬一被知道呢?」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盛家行說,「這種事沒法控制。紙包不住火這句話,你以為是隨便說說的。」
於帆簡單說了一下公司里的事。
盛家行聽了之後,看了他一眼:「你有沒有在背後說過別人的事?」
「有是有……這…」於帆愣了愣。
「你有說別人的權利,也就沒資格要別人閉嘴。」盛家行說,「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又沒說錯。」
「我一點也不希望別人在你背後說三道四。」於帆悶悶地說。「他們說我倒可以,反正我也不否認,我的確喜歡男人。」
盛家行笑了一下。「我說過,有些事是沒辦法控制的。言論自由,你告他們誹謗都告不了。而且,誰也不會重要到讓什麼人翻來覆去地在那裡討論。你們公司里的那個經理,估計你們同事說了十天半月之後就沒什麼新鮮感了。你們老闆夠聰明就不會讓他滾。」
於帆伸了一個懶腰:「不管怎麼說,被別人這樣說,總是不舒服。那種感覺不好。」
「你早過了那種被別人說說就哭鼻子的年齡。」盛家行說。「至於我的事……我說我在乎,你會滾嗎?」
「不會。」於帆斬釘截鐵。
盛家行笑笑。
「你知道我小時候因為沒爸爸被別人嘲笑?」於帆有點恐怖地問。盛家行的腦袋有時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
「笨蛋,這種事,隨便想想都知道。」
「為什麼我隨便想想,就想不出你童年的樣子?」於帆嘟噥。然後,跟在盛家行後面,「盛家行……」
「我那沒照片。」盛家行可不喜歡別人看他小時候的樣子。換你,你願意讓別人看你一百公分不到傻呼呼的樣子嗎?
第六章
顏美下班後非要逼於帆送她回家。八卦男用此仇不共戴天的眼光狠狠地凌遲了於帆整整一分鐘。
於帆在心裡嘀咕:喜歡顏美這麼凶的女人,你就準備以後活地獄裡吧你。
顏美拖著於帆逛完了附近大大小小各色商店,連超市都不肯放過。
「你家有養狗?」於帆問。
「沒有。」
「那你買狗糧幹什麼?」於帆看袋子裡的一大包狗糧,浪費是多麼可恥的一種行為啊。
「我願意買。」顏美一轉身又晃進了書店,晃了幾本磚頭一樣的書和碟片出來。
於帆一看那書《世界戰爭史》《唐詩宋詞元曲900首》,那幾張碟片也全都是死人唱的歌。於帆猜測顏美失戀了,女人一失戀就會失常,做出種種令精神病人汗顏的行為。於帆還猜測顏美暗戀的人是當紅炸子雞,那頭傳出緋聞,她這頭就瘋了。抓住顏美的胳膊把她往車站上拖。
「顏姐姐,天黑了,美女應該回家了,外面野獸兇猛。」
顏美用力掙脫他,揉著手臂尖聲說:「於帆,你是野蠻人啊,使這麼大勁?你看,都讓你掐紅了。還有,不許叫我姐,誰是你姐啊?」
「是是是,你是我妹,成了吧?」
顏美氣哄哄地坐上車。於帆看著她又尖又細的高跟鞋,生怕她一用力就把地球戳出一個窟窿來。
公車總和初戀掛鉤,男孩女孩,朦朧曖昧的好感,說句話都要躊躇上半天,未語面先紅。坐在同一車裡,他護著她,把她和擁擠的人群隔開來。於是,互相低頭靦腆微笑,心裡有一絲甜蜜。一車的人,他們是最親近的。
他們都已經成年。顏美燙著捲髮,畫著精緻的妝,穿著七公分的高跟鞋。再也不會覺得和一個男性擠在公車上是件甜蜜美好的事。
況且,他們也不是戀人。
不管是純真的,還是功利的愛情都與他們無關。
於帆看著天完全地黑下去,一排排的路燈,發出白色的光。一車下了班疲倦了的人。他送一個和他不知什麼關係的女性回家,這個女性在為著誰悲傷。
她問他:「天空為什麼會是藍色的?春天為什麼會來?玫瑰為什麼會是紅色的?人為什麼要老去?男人為什麼會喜歡男人?」
她的眼淚沒有聲息地滑下來。
於帆一個也答不上來。他有的答案也不會是正確的。
他只會說:
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因為不是陰天。
春天為什麼會來?因為冬天過去了。
玫瑰為什麼會是紅的?因為那是一朵紅玫瑰。
人為什麼會老去?因為比你小的孩子都長大了。
男人為什麼會喜歡男人?因為不喜歡女人。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車到站了,顏美背對著他揮揮手。於帆站在陌生的街角,摸出一根煙,他的西裝皺巴巴的,煙也是有摺痕的,看上去很是落魄。沿街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糖炒栗子店、烤鴨店、水果店……他一律很不熟悉。
他在這裡就像是真正的一個人,周遭的一切通通都與他無關。
於帆煩躁地抽著煙,抽到四分之三的時候,失去耐性掐掉它,搶了一個人攔下的計程車。他急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回到盛家行住的小區。那個被搶了車的人,在後面跳著腳罵。
司機搖搖頭,載著他離開。他看到他熟悉的高架,道路兩旁的冬青樹,車經過小區拱型的大門,在洗衣店附近停了下來。於帆抹了一下臉,不知怎麼地舒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這家洗衣店很親切。他知道他們會清洗好衣物,鋪平熨好,還會fèng好鬆掉的扣子,再套上防塵膜,掛上籤號,按類別整齊地掛好。他們的價格比外面整整貴上一倍,於帆現在覺得一切是物有所值的。雖然明天一早醒來,他還是會罵這麼高的洗衣價,現在他看著洗衣店亮著的燈,感到他們的價格牌也是親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