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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14:06 作者: 芒果餡粽子
他已經連續幾天沒怎麼睡過,這一夜睡的極沉。
第二天一早,李逸初將昨晚洗淨的舊衣服放進書包,吃過早飯開始按照地圖的路線一家家尋找那些培訓機構,為了多趕幾家,中間不得已選擇打車。計程車經過一個大學校園,現在是暑假,只有留校考研的學生偶爾出校買個水果,三五成群,背著書包和商販討價還價,滿面笑容地付錢,然後和同伴吸著冷飲往學校里走。
有高高瘦瘦的男生,也有白嫩清秀的女生,一樣充滿朝氣的臉,一樣金光燦燦的未來。
這個暑假結束,梁煊也會像他們一樣,在一所美麗安靜的校園裡讀書生活,會認識各種優秀的人,會經歷許多趣味充盈的故事,然後,長成一個成熟耀眼的男人。
李逸初嘴角略微起伏,這些幻想讓他不自覺地微笑,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就消失了。
計程車到地點,李逸初看看打表器上的價錢,心疼地把錢包掏出來付錢。李逸初清楚他要是想省錢,最好是留在物價低花銷少的偏遠地方,可他更清楚,如果真的留下了,他和梁煊就真的天上地下,連同桌喝茶的資格都沒有了。
雖然他已經不去妄想和梁煊重新在一起,但他仍舊希望能有機會再見梁煊一次。梁煊會去Q大,畢業之後一定會有好的工作,會過上李逸初再也無法企及的生活,那將是留在小餐館裡打工的李逸初一輩子都產生不了交集的階層。所以他出來了,他希望將來如果真的能再見,他不至於卑微渺小到讓梁煊看不見他。
培訓機構要麼是正規學校的老師來代課,要麼是大學畢業的學生培訓後上崗,對於李逸初這種才十八歲的高中畢業生,基本上在他說出自己的年齡之後就沒有下文了。廈門市很大,李逸初跑了一天也才只面試過五家機構,還都失敗而歸。
天色漸晚,李逸初就近找了個旅館開一小時的鐘點房進去洗澡換衣服,濕衣服被空調吹乾後背上書包出來,他找到一家複印店,第一次進入網站查詢自己的高考分數。前三科的分數都跟他自己的預估差不多,英語分數就被襯托的尤為可笑。這張網頁上有他的身份信息以及分數,李逸初將網頁整張列印,出來後找到一家肯德基店,趴在角落裡度過一夜。
接下來的幾天他照舊白天找工作夜晚去肯德基睡覺,終於在第四天找到一家招收在校大學生暑期兼職的培訓機構,負責人看見他的成績單後很驚奇,得知他英語零分的原因是家裡出了變故棄考,非常可惜地看著那張紙:「這個分數,是能上前幾個名校的啊。」
李逸初早已從調整好心境,聞言只是面色如常道:「人各有命,沒什麼可惜的。」
機構的負責人姓張,張先生道:「我們燦星呢,有兼職和全職兩種老師,兼職一般是在校大學生,你現在不屬於學生,但是年齡太小,學歷也沒有,所以也不符合我們招全職老師的規定。這樣,你暫時以兼職老師的身份代課,等教一段時間後,如果績效好,我去跟校長商量,把你轉為全職。至於工資,兼職老師沒有基本工資,都靠課時費,你看怎麼樣?」
李逸初已經對這裡的培訓機構差不多摸清了,張先生的提議算是不錯的解決辦法,他再次確認工作時間和課時費標準,便簽了兼職的合同。
燦星課堂的宿舍是在一個小區里,三室兩廳的房子隔成八個單間,雖然男女混住,但好歹有木板隔開,每個人起碼有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就是這樣一個隔間,李逸初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的時間,他通過自考拿到了大學計算機系的本科畢業證,認識了各個年齡層的人,擁有人生第一個筆記本電腦,開始接觸不同的行業。
第四年,他從燦星課堂辭職,進了一家創業公司,每天朝五晚九累的像條狗,雖然累,專業水平倒是飛速上漲,短短半年就成了公司的骨幹,唯一的遺憾就是工資太低。
上個月他有個同事辭職去了上海,找好工作後就不斷慫恿李逸初跳槽去上海,說那裡才是他們這些網際網路人才的天堂,機遇多,工資也高。李逸初在廈門的事業剛起步,所以一直猶豫著沒答應。他平時周末都無休,好不容易有個項目交接完,放了個周末的假期。他一回到出租屋就在大學生朋友群里問明天有沒有什麼兼職可以做。有個女生很快回復他,明天景區有展會,贊助商要招人去當廣告牌,一天一百五。
李逸初立刻報名。
李逸初第二天一早起床後感覺嗓子疼,他知道這是感冒的前兆,可能昨晚空調溫度調的太低了。他泡了一杯板藍根喝下去就出門了,這些年他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喝杯沖劑就過去了,忙起來就不會記得身體不舒服,等到忙完了,身體自個也修復好了。李逸初趕過去時已經有一批來做兼職的學生等在景區門口。負責人清點人數後將他們帶到停車場,打開大貨車後讓大家上去穿衣服。都是各種卡通動物的玩偶服,又大又厚,頭套只有嘴巴處有一條小fèng給他們看路。
天氣比較熱,眾人套上衣服後都是滿臉汗珠。負責人領著他們進景區,每個玩偶服的後背都有廣告,所以他們要沿著景區外圍的路一圈圈走,直到下午五點景區關閉。
路上一旦遇到小孩,這些毛茸茸的大玩偶就被拉著和小朋友拍照,還得配合做各種姿勢,偶爾遇到哭鬧的熊孩子,家長一個勁地讓他們把小孩抱著拍,往往累的夠嗆。李逸初錯就錯在穿了個最招小孩喜歡的比卡丘,一路上拍照就沒停過。
「哇,這個比卡丘好可愛,梁煊你快過來!」
李逸初正在和一個小孩拍照,聽到了右前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往他身後叫,很快有個身影走到那女孩旁邊。李逸初如遭雷擊地愣在當場。
梁煊的頭髮短了些,五官顯得更加鋒銳,身型也比從前精壯許多。
李逸初透過一條細fèng看著離自己不到三米的梁煊,眼前耳邊所有的事物都褪色靜音,只剩下那個長身站立,嘴邊掛著淡笑的人。
直到那個女生把手機遞給梁煊,跑到李逸初身邊勾起他的手臂,不斷催促梁煊:「快給我們拍個合影。」
李逸初才大夢驟醒。
女生熱情又活潑,開始是挽著比卡丘的胳膊,後來就直接抱著他,清脆的笑聲在李逸初耳邊不斷縈繞。李逸初渾身僵硬,那女生在想盡辦法擺pose,而他全程都是直挺挺的站著。
梁煊連續拍了十幾張,微笑催促女生:「好了,該走了。」
女生意猶未盡,她跑過去把手機交給一個路人,然後沖梁煊撒嬌道:「你跟我一起拍一張嘛,就一張。好不好?」
梁煊猶豫了一下,女生正準備去拉他,梁煊就走到比卡丘旁邊:「拍吧。」
女生高興地和那位路人叮囑幾句,然後跑到比卡丘另一邊,比出一個V的手勢,笑道:「可以啦!」
兩人拍完後,對李逸初說了聲謝謝,然後並肩往出口走了。
李逸初站在原地看梁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梁煊從北京來廈門旅遊,有漂亮開朗的女孩陪伴,有掛在嘴角的笑容,可能已經忘記他,他看到梁煊過得很好,他應該開心,這本就是他想看到的畫面。
可是他卻很難過。
甚至……比當初離開和縣還要難過。
兼職結束,李逸初在烈日的餘溫中沿著道路往回走,已經習慣了連軸轉的身體突然之間被巨大的疲倦席捲,他視線里的道路變成一條條扭曲的波紋,雙腿也像被綁了幾十斤的沙袋,每抬一步都很困難。李逸初晃了幾晃抓住路邊的廣告欄,他閉著眼休息幾秒,睜開眼後想繼續往前走,可剛一抬腳,視線就陷入黑暗,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倒向路邊。
路邊等車的人一看到有人暈倒,立刻衝上前去,圍觀的人掏出手機叫救護車,懂急救的人用拇指按壓著他的人中,還有老年人用手裡的摺扇給他扇風。
救護車一路呼嘯著往這邊趕,路邊的行人紛紛避讓。梁煊和師妹走到公交站旁等車,看到不遠處圍了一大圈人,梁煊剛想透過fèng隙往人群中心看,師妹拉著他的衣角:「車來了,走吧。」
兩人跟著幾個老年人上車,梁煊透過車窗只來得及看到一個人被抬上擔架,那個人的身體被人群完全擋住,只露出一截細白的小腿。
與李逸初合租的小伙子叫路新,兩人既是室友又是同事,算是李逸初換工作後結交的第一位朋友。路新在家裡打遊戲時接到電話,聽到李逸初進醫院了,連忙飛奔過去。
李逸初這一病非同小可,一陣接著一陣的高燒,雙頰不正常的緋紅著,一直昏睡不醒。
路新愁眉不展,他問遍了醫生,都說病人這找不出病因,只能先打營養液,會儘快研究。
研究,研究你大爺!路新就差當面爆粗口了,心道都是哪裡來的庸醫,李逸初平時從不生病,偶爾發個燒就治不好了?!
李逸初其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隱約能聽見路新打電話罵人的聲音,他想醒過來,可是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睜眼都做不到。這些年來他有過很多次特別累的時候,很多個清晨他都累的睜不開眼睛,可是只要聽見聲響,立刻就能從床上爬起來。可是現在不知道怎麼了,身體似乎在說他很累,他要罷工了,不願意再為李逸初強撐著了。
路新在醫院裡陪了兩天,時不時地要到床邊看李逸初的情況,感覺幾瓶營養液下去,他不僅沒有好轉,臉色反倒由緋紅轉為蒼白,嘴唇也逐漸失去血色,看起來比之前病的更嚴重了。路新急的團團轉,迫不得已在公司群里找各個領導的電話,詢問他們認不認識專家。
李逸初突然動了一下,乾燥起皮的嘴唇不斷呢喃著。
路新把耳朵湊到他唇邊。只聽出來他在不斷重複兩個字,好像是什麼軒,聽不太清楚。
路新哀求:「快醒過來吧大哥!」
或許是路新的哀求起了作用,第三天上午,李逸初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只是特別的虛弱,感覺下一秒又得昏過去。路新完全喜悅不起來,醫生又過來說了一堆廢話,似乎是死是活他們都沒辦法。
路新決定以後哪怕磕破層皮,他都不會來這個醫院就診。
眼看著李逸初又要厥過去,路新摸出手機想繼續找人求助,看到床頭李逸初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拿起一看是他的朋友群里發了一張照片,他連忙遞到李逸初眼前吸引他的注意力:「這是你上周去做兼職的造型?太幼稚了吧哈哈哈……」
李逸初半睜著眼睛看那張照片,照片中間是單獨站著的比卡丘,周邊是來往的行人,李逸初伸手抓過手機,睜大眼睛離近看,比卡丘斜後方站著一個穿襯衫的高個子男生,因為距離的原因,臉部只能看見輪廓,並不清晰。
可李逸初知道,那是梁煊。
李逸初盯著那個照片看了許久,直到眼眶泛紅才把手機扣到自己胸前。
路新見他突然有了精神,可又像是要哭,手足無措:「李逸初你是好了還是嚴重了?給我個准信啊我的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