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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14:06 作者: 芒果餡粽子
李逸初從那個窟窿把手伸進去,手背立刻被鋒利的邊緣劃出一道很長的傷口。他從裡面把保險柜打開,整份文件就顯露在他面前,他的手剛碰上去,本來還連在一起的紙灰立刻變成了碎沫。
李逸初跪在地上久久未動,他大腦一片空白,而靈魂仿佛也跟著那份檔案一起,被火燒的灰飛煙滅。
馬小天趕到宿舍,看見李逸初跪在地上發呆,把他往起拉:「怎麼了?」
李逸初回過神,放開馬小天的手往外跑。一路狂奔到一高的招生辦,他氣喘吁吁地問辦公室里的老師:「復讀生報名是不是一定要查檔案?」
老師:「當然,特別是外地學生報名,當場就得帶著檔案和准考證。本校學生會在開學後統一去校辦查。」
李逸初:「所有的學校都是這樣嗎?」
老師:「對啊,這是招生的規定,哪裡都一樣。」
李逸初咽口水:「那如果檔案丟了呢?」
老師詫異道:「這不可能。高中生的檔案畢業前都是學校保管,即便是外校復讀生,檔案在報名當天就收進校辦,不會丟的。」
李逸初仍不肯放棄希望:「如果真的丟了,能補辦嗎?」
老師:「理論上可以,不過一般發達地區補辦起來容易一點,我們這種小縣城,補辦太難了。你想啊,你從小到大所有的證明、材料、組織關係等等都在檔案里,不說其他的,單一樣組織關係就得從你的家庭到你上過的學校一點點補,即便真能辦下來,最低也得半年的時間。」
李逸初:「我的家庭?」
老師:「對呀,你的直系親屬,你以前的老師班主任,這些人你都得一個個去找去簽字的。」
李逸初整個人脫力似的靠在桌角。他麻木地開口:「沒有檔案,也就報不了名了?哪裡都不行?」
老師遺憾的搖頭:「沒有檔案哪個學校都不會收的。」
李逸初拖著身體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地沿著路邊走。走著走著他突然很想笑,他究竟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上天要一次次把他逼到這種絕境?
如果他要繼續上學,就得重辦檔案,而重辦檔案,就必須回去。那他之前所有的謊言都會被推翻,而他答應梁長平的事也都將食言,那到時候梁長平是不是又會病重進手術室,甚至沒了性命?
他曾以為這個世上能阻止他考上名校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自己實力不夠,所以他夙興夜寐,沒有一天放鬆過。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阻止他的理由有千萬種,每一種都讓他毫無還手之力,所謂的實力,在這些事情面前屁都不算。
不知不覺間,李逸初又走回打工的餐館,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餐館的員工上上下下的打掃,今天鐵定是無法營業了。
老闆見到李逸初回來,招呼他道:「李逸初,你們宿舍燒的最厲害,我和大傢伙商量了,你們宿舍每人補償一千塊錢。」
李逸初沉默地往宿舍走,幾個舍友正在撒水拖地。馬小天見他回來,拉著他走到陽台:「你有什麼貴重物品被燒的嗎?老闆人很好的,你只要拿出證據,他會多賠償的。」
馬小天看看另外幾個人,壓低了聲音在李逸初耳邊道:「你知道嗎?這火是老六放的,楊軍這回不死也得癱了。不過老六自己恐怕也得坐牢了。」
李逸初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是剛才那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馬小天這才發現他不太正常,關心道:「逸初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李逸初回答不了他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情不好,只感覺聽不進去周圍的聲音,似乎也看不見人,身體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整個人只想就此閉上眼,毫無知覺地睡到天荒地老。
可惜連閉眼也做不到。
李逸初就這麼站著發呆,直到有舍友拿著一個被燒黑的鑰匙問屋裡的人:「這是你們誰的?」
大家都搖頭,那人就拿著鑰匙走到李逸初面前:「這是你的嗎?」
李逸初當然認識這個鑰匙,這是他和梁煊為兔子做房子時安裝的小鎖的鑰匙,他一直裝在書包里,走的時候竟然忘了留下。
李逸初緩慢地接過那把鑰匙,身體開始顫抖,他蹲到地面,肩膀抖動中大顆的淚水從眼睛裡掉出來,鑰匙緊緊攥在手心,李逸初痛苦地發出哀嚎聲:「梁煊……我該怎麼辦啊……」
他還不滿十八歲,可短暫的人生里,似乎每走一步都需要他做出選擇,而每一步選擇都至關重要地影響著以後的路,他沒有這個魄力和經驗,為什麼總是逼他?
他在離開和縣的時候以為只是失去了一筆錢,失去了親人,可原來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失去的是他以後的整個人生。
馬小天看著一貫平靜寡言的李逸初突然之間痛哭流涕,只看一眼蹲在地面的背影,就能感覺到他有多悲傷。馬小天一直很崇拜他,覺得他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又對什麼都不太感興趣,就像小說里身懷絕頂武功的隱士高人,馬小天一度忘了他才只比自己大幾個月。可是現在,李逸初和幾年前被人趕出來的自己多像啊,馬小天難過地想。
馬小天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他覺得李逸初比他懂的多,他說什麼都沒用。所以也蹲下身坐在李逸初的斜後方,看著前面瘦削的肩胛骨,他想如果李逸初需要紙擦鼻涕,他可以立刻遞過去。
天亮以後,李逸初從陽台站起來,他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場大火中燃燒殆盡,只剩下錢包里的一點零錢和身份證,以及手心裡一把鑰匙。他看到後面靠著牆壁打盹的馬小天,彎腰將他掀起的衣服下擺撫順,輕聲道:「祝你願望成真,再見。」
李逸初下樓和老闆核算工資,並向他們提出了辭職。老闆見他態度堅決,就沒有多勸,加上賠償金,總共給了他兩千五百塊錢。李逸初原來的銀行卡也被燒毀,所以帶著現金去銀行重新辦卡。
辦完卡,李逸初再次來到汽車站。一個小時的車程後到達市火車站,這一次,他選擇了更遠的地方。
第31章
梁煊在網吧里打遊戲,渾然不知外面已是暴雨傾盆,手機響了許多遍,梁煊終於聽見。他按了接聽,對面母親的聲音尖利恐懼:「小煊!你快來醫院!你爸、你爸----」
梁煊掛了電話就往外跑。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街上攔不到計程車,梁煊騎著自行車往醫院趕。那段路過於漫長,似乎總也騎不到醫院,梁煊的臉被雨迎面沖刷,眼睛看不清路,腳下卻是一圈比一圈更快地轉著。那種精疲力竭充斥全身卻不能停的感覺太深刻,以至於後來無數個日子裡,梁煊總是會在極度疲憊的時候重新夢到那個傍晚的雨。
梁長平的身體在李逸初離開的那晚就開始迅速惡化,以讓醫生都束手無策的速度流失掉生命力。前幾天醫生給他檢查身體的時候已經讓劉凡和梁煊做好心理準備。可這兩天梁長平突然好了許多,早晨把梁煊攆出去,自己精神奕奕地靠在床頭和劉凡聊天。
梁煊滿身濕透地衝進病房,看見的是趴在床邊痛哭的母親,和已經沒有呼吸的父親。
梁長平的葬禮按照遺願一切從簡,梁煊和母親將他葬到老家,在農村待了幾天就回到家中。
劉凡一直在悲痛中沒有緩過來,這幾天行屍走肉般被兒子拖著前行,回到家裡也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梁煊去廚房做了一碗清水麵條端給她:「媽,您得吃點東西。」
劉凡紅著眼偏過頭。
梁煊耐心勸她:「您一直不吃不喝,爸走了也不安心啊。」
劉凡抽泣:「別提你爸。」
梁煊把筷子往她手裡塞:「您好歹吃點。」
陽台颳起了風,看樣子又將下暴雨。李逸初臥室的門半掩,隨著風乒呤哐啷地關上又打開。
劉凡似乎被那聲音吵的心煩,扭頭憤恨地盯著那扇門看。梁煊見狀,把麵條擱在茶几上,起身去關臥室門。卻沒想到劉凡跟在他身後往那間臥室跑,進去後直接奔向書桌,將上面的檯燈筆筒等物品全部推到地面,然後雙手使勁把床單往外一扯,邊踩邊撕,動作瘋狂地像是一頭母獅。
梁煊被突然發瘋的母親弄的措手不及,反應過來連忙去抱住她:「媽你幹什麼?!」
劉凡死命的掙扎,力氣大到梁煊都抱不住,她抓起地上的椅子就往衣櫃門上砸,一次就將櫃門砸出裂痕,緊接著又往那個裂痕揮椅子。
梁煊搶過椅子,反剪她的雙手緊緊抓住,另只手從下面打橫把她抱起來送回主臥。劉凡仍然在掙扎:「梁煊你鬆手!!啊----」
梁煊在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中一言不發的、死死的抱住她。
許久之後,劉凡終於在不能動彈的束縛中停止了掙扎,張著嘴痛哭,蘊滿恨意的嗓音壓抑地嘶吼:「是李逸初害死了你爸。明明開始還好好的,他一走,你爸就病危,你爸拿他當親兒子養了十一年,他說走就走。醫生都說了你爸受不了刺激……李逸初!李逸初!禽獸不如的狗東西!」
梁煊把母親的頭按在自己肩膀處,任她發泄。
劉凡冷靜一些之後掙脫兒子的雙臂,看著他道:「你把李逸初的東西都扔出去,一件都不准留。」
梁煊目光中出現了顯而易見地遲疑。
劉凡瞪著他一字一句道:「從此以後你沒這個弟弟,我們梁家也從來沒有這個人。」
梁煊即將去北京讀大學,以後要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裡,事事都讓他不放心。於是父親去世不久,他就開始教母親用電腦,怎麼查資料,怎麼看電視劇,怎麼和別人進行視頻聊天,一步一步手把手地交。
梁家的房子還沒來得及賣出去,梁長平就去世了,所以他們母子倆就收回了賣房信息。劉凡請工匠將梁煊臥室的那面隔板牆拆除,又重新進行粉刷,屋裡的陳設也換了位置擺放,所有李逸初曾經存在的痕跡,都被抹的一乾二淨。
李逸初從小就喜歡氣候濕潤的地方,陰雨天躺被窩裡聽父母講故事是他對於童年最初的記憶。火車一路往南,這一次他不必擔心行李被偷,身體坐麻了就起來在車廂里走走,看看車窗外的風景。
二十多個小時的硬座,終於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車廂里傳來報站的聲音----列車前方到站:廈門站。
李逸初隨著人流出站,陌生的城市以清晨cháo濕的空氣向他打招呼,車站外面一排計程車等著拉客,身邊的遊人三三兩兩的拉著行李箱各自奔向目的地。
李逸初沿著街道走,找到一家小餐館,進去吃了點東西。出來後在商店買了書包、地圖、筆記本和筆。然後找到一家網吧,在裡面找到一個偏僻的位置就開始查資料。
他上招聘網站,將招老師的培訓機構的聯繫人和地址一一記下來,並在地圖上逐一標註,等到從網吧里出來,已經是傍晚。李逸初看看自己這一身衣服,他明天要開始找工作,總不能這樣蓬頭垢面的去。火車站附近從來不乏便宜的旅館,李逸初住進一家旅館後向老闆打聽附近便宜的商場,去買了一身乾淨的夏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