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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3:13:34 作者: 顏月溪
    「你喜歡中國嗎?」雨婷掃了周圍一眼,問靜雪。靜雪想了想:「還行,就是人太多。」她並不喜歡人多嘈雜的環境。「毛主席說,人多力量大。」雨婷嫣然一笑。「毛主席是誰?」靜雪不解的問。

    雨婷拍拍腦袋,似乎是笑自己粗心,笑著解釋:「插irman Mao,中國的領袖,聽說過嗎?」靜雪搖搖頭:「我只聽說過成吉思汗。」「也是,能讓後世記住的,往往是征服者。成吉思汗他老人家當年一不小心就打到了多瑙河流域,和拿破崙一樣是個雄心勃勃的英雄人物。」雨婷打了個恰當的比喻。

    大屏幕上轉播網球比賽,雨婷見靜雪看得出神,問:「你喜歡看網球賽?」「嗯,我喜歡打網球。」靜雪的視線從大屏幕上落下來。雨婷立刻來了興致:「我也喜歡啊,可就是經常找不到人陪我去打。以後我倆可以一起去打網球,我們大學裡就有網球館。」

    「我有個朋友網球打得很好,下次有機會介紹你認識他,他是我爸爸帶的研究生,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雨婷說起這個人時神情很溫柔。「男的女的?」靜雪注意到她眼中的曖昧,好奇的問。「男的。」

    「是你男朋友?」靜雪隨口問了一句。能讓雨婷時時惦記的男孩兒,除了男朋友還能是誰。「不是,我和他還沒到那一步。」雨婷否認,嘴角卻有一抹笑意。靜雪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對那個男孩兒肯定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意,聳聳肩,又把視線移回大屏幕。

    靜雪不喜歡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男人都是讓人無法忍受的,尤其是那些法國男人,一個個都像異星球生物、毛髮叢生,偏偏都還自命不凡,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靜雪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別的女人會去愛那些男人,還愛得死去活來,她從來不覺得他們好看,只覺得他們猥瑣。

    「靜雪,你頭髮的顏色真好看,是天生的嗎?」雨婷拉起靜雪一縷捲髮,羨慕的問。靜雪的頭髮是健康的亞麻色,發亮的泛著光澤,陽光下像褐色的波浪。「我媽媽說,我的發質像她,發色像我爸爸。你覺得這種顏色好看嗎,我一直很遺憾不是滿頭金髮呢。」靜雪拿起一縷頭髮,纏繞在手指上。「這顏色很好,健康自然。」雨婷由衷的讚嘆。

    「等我的頭髮長的再長一點,剪下來做成假髮給你戴,你戴不戴?」靜雪開玩笑的問。雨婷笑道:「這麼漂亮的頭髮你捨得剪嗎,你捨得我還替你捨不得呢。」「有什麼捨不得,不過是頭髮,剪了還會再長。」靜雪平淡的說。

    她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她並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身體髮膚,有時她會厭惡自己,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她常常想,為什麼父母要把她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她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生命對她來說,尚是一片茫然,充滿了不可預知的恐懼。

    靜雪很羨慕雨婷,她做任何事都可以那麼快樂,她也從不憂傷。雨婷給人的感覺是明艷的、跳動的,充滿生命的活力。她是陽光下燦爛的玫瑰,而靜雪覺得自己更像是窗台下陰暗的苔蘚,永遠帶著cháo濕的腐爛氣息。

    人人都喜歡雨婷,靜雪也不例外,她常常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跑到雨婷的臥室,和她一起睡。雨婷是這個家裡對靜雪最好的人,有時,雨婷睡著了,靜雪會在黑暗裡偷偷的親她。她努力想變得和雨婷一樣快樂,可是她做不到。雨婷是獨一無二的,任何人都模仿不來。

    洗澡的時候,靜雪看到手腕上那道淺淺的、卻很難看的疤痕,竭力想把這疤痕挖去,卻怎麼也去不掉。除了讓手腕再次血跡斑斑,她無法消除疤痕帶給她的記憶。經常就是這樣,想在浴缸溫熱的水裡把自己溺死,卻總也死不了,水湧進鼻腔,她像一條善游的魚,看得清水下的一切。

    靜雪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下樓往琴房去。在這個世界上,能讓她暫時忘記煩惱的,只有大提琴低沉的樂聲。沉浸在音樂的海洋里,她才可以暢遊,在她的世界裡,音樂能包容所有的黑暗和憂傷。

    剛轉過樓梯轉角,靜雪忽然感覺有人拍她的肩。她回過頭,見是個陌生的中國男孩兒,詫異的看著他。「對不起,我還以為是雨婷。」那男孩兒見自己認錯了人,很是尷尬。

    「你是誰?」靜雪眉尖一蹙。能出現在曾家的,當然不會是陌生人。難道他就是雨婷曾提到的那個男孩兒?有了這個猜測,靜雪不禁多打量他一眼。他長得很好看,睫毛很長,和她見過的法國男孩兒不一樣,他的笑容很溫和,甚至有一絲羞澀。

    「我叫裴若暉,是曾教授的學生,和曾教授約好了到他家來。」若暉自我介紹。原來真是他,靜雪記得這個名字,奇怪的很,她像是在哪裡見過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見若暉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靜雪什麼都沒說就下樓去了。若暉見她態度冷淡,也就沒有在意,逕自往曾教授書房去了。

    雨婷上完課回來,看到若暉來了非常高興,兩人在書房聊了半天。曾太太留若暉在家裡吃飯,若暉走進小客廳的時候,又看到靜雪。她還是穿著剛才那件白裙子,原本濕漉漉的頭髮已經幹了,隨意的披散在肩上。

    「若暉,這是我妹妹靜雪,我姑姑的女兒,剛從法國回來。怎麼樣,我妹妹漂亮吧。」雨婷把靜雪介紹給若暉。若暉友好的向靜雪笑笑,靜雪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雨婷笑著拍了下靜雪的肩:「靜雪,初次見面,和若暉打個招呼吧,以後你要常常見到他呢。」

    靜雪這才又抬起頭,向雨婷淡淡一笑:「我剛才已經見過他了,他把我當成你,拍了我一下,把我嚇了一跳。」「是嗎,若暉,你的視力這麼差呀,該去配副近視眼鏡戴著,居然能把我和別人弄混了。」雨婷向若暉抿嘴笑著,心裡卻很甜蜜。

    若暉也有一絲笑意,目光不由自主的看著靜雪。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對別人的交談絲毫不在意,只顧吃自己的飯。

    「靜雪,吃菜呀,是不是還不習慣吃中餐?」曾太太溫和的看著靜雪,替她夾了一塊三文魚在碗裡。「謝謝。」靜雪輕聲道。一抬眼,和若暉的目光相遇,她垂下眼帘。

    「靜雪是中法混血,今年十六歲,她爸爸原來是法國大使館參贊。靜雪三歲的時候,跟著父母去了法國。」雨婷悄悄和若暉耳語。若暉輕輕嗯了一聲,怪不得她長得和曾家人不太像,原來是混血兒,這麼美的名字也只有這麼漂亮的女孩才配得上。

    靜雪吃完飯,站起來和眾人說了一句之後就回房間去了。曾太太望了她一眼,向其餘三人道:「靜雪大概吃不慣中餐,吃得太少了。」「我看她拿筷子的姿勢有點不對,好像夾菜都夾不起來。你看呢?」雨婷問若暉。「我沒注意。」若暉笑笑。

    從曾家出來,雨婷送若暉去附近的停車場。靜雪站在二樓的窗口遙望他倆的背影。這個叫若暉的男孩兒,雨婷提到過他好幾次,今天他到曾家來,曾教授夫婦也對他青睞有加,看得出來他和曾家人很熟,雨婷上次說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看來兩人關係匪淺。

    靜雪想到這裡,心裡有些不安。剛才在飯桌上,若暉有意無意看她的目光讓她很是疑惑,照理說,他不該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因此她故意視而不見。

    雨婷回來以後,到靜雪房間裡找她聊天,兩人說到若暉,雨婷告訴靜雪,若暉比她大一歲,在醫大讀研究生,父母和曾教授是大學同學,都是醫大附屬醫院的醫生,兩家關係很好。

    「我跟他認識很多年了。」雨婷想了想,似乎她從記事起就和他一起玩兒、一起上學做功課。「他比你只大一歲怎麼已經讀研了?」靜雪心細,一下子就想到這個問題。「他聰明啊,小學跳了一級,中學又跳了一級,而且他上的是七年制本科碩士連讀,所以比我高了幾屆。」雨婷對若暉的優秀很是得意。

    「你覺得他怎麼樣?」雨婷想聽聽靜雪對若暉的看法。「我覺得他長得很好看。」靜雪直言不諱的說。她很少覺得男人好看,可是她不想掃了雨婷的興。事實上,他的確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那是一種東方式的長相,給人溫柔沉靜之感。

    「是啊,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好,其實他最好的地方是性格,我喜歡溫和的男人。」雨婷對若暉從不吝惜溢美之詞,在靜雪面前也毫不掩飾。「那你怎麼不跟他說你喜歡他?」靜雪不解的問。「這個……還用說嗎?我以為他一直都知道的。」雨婷笑笑。

    是嗎,他知道嗎,我怎麼覺得他不知道?靜雪心裡想,嘴上卻沒有這麼說,默默地看著雨婷。很顯然,雨婷沉浸在自己的快樂里,不管對方知道不知道,對她來說不重要,她喜歡的就是這種愛的感覺。

    愛的感覺,那是什麼?靜雪沒有嘗試過,她媽媽死了以後,她連自己都不愛,她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是愛上一個人。也許,她愛著雨婷?這個叫若暉的男孩兒出現,讓她莫名的不安。他會不會搶走雨婷?搶走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人?靜雪忽然恨起若暉來。

    雨婷見到若暉時那種由內而外煥發的神采,靜雪從來沒見過,人們戀愛時的表情總是這麼奇怪。人為什麼要戀愛?為什麼要跟男人在一起?就這樣一家人呆在一起不好嗎?曾家的氛圍一直都很融洽,讓靜雪感到了久違的親情。她很怕這種感覺會忽然消失,讓她再次孤零零的面對整個世界。

    曾教授替靜雪聯繫的高中到九月里才開學,因此她回國後的這段時間一直呆在家裡。每天吃過午飯,她會在琴房裡呆一下午。練琴、看書、想事情,什麼都不想做的時候她就發呆,看著窗外潔白的梔子花樹長出花苞、由綠轉白,開出一朵朵清香的花朵。

    曾太太和雨婷都喜歡別一朵梔子花在衣襟上,靜雪不喜歡這麼做,她覺得這些花長在樹上才好看,一旦採摘下來,花香雖然如故,那一點白色卻沒有了生命的靈氣。

    有時,她也會光著腳坐在窗台上,把腳放在糙地上,糙兒戳著她的腳,她並不覺得疼,反而能感覺到小糙旺盛的生命力。舅舅家的院子比起她在法國那個家的花園要小得多,但是有一種安靜的氣息,靜雪這麼想,從窗台上站起來回到琴房裡練琴。雨婷的大鋼琴占據了琴房的最佳位置,靜雪只好把大提琴拖到窗前,靠著窗坐。

    若暉開車從曾家門前經過,看到靜雪站在窗台上,想去看看她,於是把車停在路邊。一進客廳就聽到低沉悠揚的琴聲,卻不是熟悉的鋼琴。他往琴房走,看到靜雪坐在窗邊正在拉琴。下意識的停下腳步,他屏住呼吸,欣賞著眼前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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