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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57:51 作者: 蔣淮琅
一群人站在大門口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家丁餵馬餵到一半,廚娘灶上燉著燕窩,婆子昨日晾曬的衣物還沒有收,怎的沒預兆地就被掃地出門了?
有人不忿:「契約簽的一年,我才幹了四個月,東家這可不對了。」
有人涼涼:「你沒領十兩銀子?」
先前那人便訕訕不說話了。
又有人不死心地回頭拍門,口稱家中親人死光,願簽死契賣於佟家。大門內卻是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大多認定佟家出事了,保不齊是要離開渝城了才會遣散所有人。一時又有些感嘆,大半年前才搬來,光整修布置院房都花了不少銀子,這又要走?富貴人家的作派當真讓人看不懂。
兩個小丫鬟在一旁默默地聽了一會兒,一個叫巧蓮的咬咬嘴唇沒做聲,拎著包袱走了。另一個名為春桃的卻是附在洗衣婆子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婆子大驚,「你說真的?」
春桃點點頭,婆子一把拉著她出了巷子,別在拐角往佟宅方向看了看,壓低聲問:「你親眼看見了?」
春桃撇撇嘴,「我連屋子都進不去怎能看見?但我送飯的時候聽見了,巧蓮也聽見了,她膽子小不敢說罷了,就是嬰孩的哭聲,錯不了。」
婆子慌忙按住胸口,「天老爺,怪不得姑娘從不見人,她這是……」
「偷偷生了個孩子。」春桃篤定地接話。
婆子專做漿洗,呆過的人家不少,見識也不少,腦袋裡一瞬間冒出四五個後院秘聞,任哪一個想起來都讓她汗毛直立。她定了定神,對春桃道:「姑娘沒及笄呢吧?這事兒可不能瞎傳,你只是聽了一耳朵,哪能斷定?再說了,就算家裡多了個孩子,也不定就是姑娘……親戚家的也說不準。」
「哪有什麼親戚,咱們在這兒半年多了見過人上門沒有,要麼是外室,要麼就是個孽……」春桃不服氣地喋喋,被婆子捂著嘴硬扯走了。
「你可長點兒心吧,大戶人家手段多著呢,到我家去再說。你那爛賭的爹見了你回去保不齊就要把你賣上第三回了。」
都是渝城本地人,婆子和春桃在牙行相識相熟,一同進了佟家做事,素日關係親近。此番聽得這樣一件訝事,心知不能當著眾人說道,急急拽著春桃走家去了。
時逢乞巧,天光未晚主城內已極是熱鬧,花燈曳曳,瓜果飄香。兩人走到西大街中間兒,正勾頭掩嘴竊竊私語著,忽然從一旁的巷子裡竄出一匹高頭大馬,正對著她二人直衝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嘶叫揚蹄,將二人狠狠踏倒在地。
人群躲閃紛紛,尖叫連連,驚馬踩踏後向西飛奔,轉瞬不見了影子。春桃胸骨碎裂當場身亡,婆子還剩了一口氣。
她嘴裡吐著血沫,看著眾人圍攏過來,越圍越近,近到一雙黑靴就杵在她的眼前。
有人蹲下來,似在查看她的傷勢,片刻後道:「報官吧,沒救了。」
婆子大震,這聲音是衛……她想開口呼救,可心肺劇痛,呼吸困難,她拼命掙扎,可看在眾人眼裡只是抽搐了兩下。
婆子隨後咽氣,到死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第5章 死不見屍
佟宅之內,秦嬤嬤站在正院兒里的一棵古樹下神色悽惶。她懷裡抱著小小襁褓,襁褓里包著個瘦弱的嬰兒。
夏蟬鳴叫不休,夕陽餘暉從枝葉間灑落下來,落在孩子閉目昏睡的小臉上,把眉眼都染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衛潮進院,看了一眼秦嬤嬤懷中的襁褓,垂下眼帘道:「多嘴的人衛瀾已處置了,嬤嬤可還有其他吩咐?」
秦嬤嬤低頭看看嬰兒,抬頭看看衛潮,目光里流出祈求之色。
衛潮沉默片刻,道:「臨行國公爺交代,若姑娘故去,須得回京稟報。」
秦嬤嬤趕緊把襁褓往他方送了送,讓他看清嬰兒只是睡著了,並沒有死。
嬰兒的臉只有女子拳頭大小,頭髮稀疏微黃貼在額上,皮膚帶著仿佛初出胎才有的紅絲和淡淡的青紫,宛如新生。
衛潮只掃了一眼,就匆忙點點頭移開了視線。他八歲進入暗衛營,十四歲跟在國公爺身邊做事,手上沾過血,刀下亡過魂,同袍死在眼前面不改色,京中陰私醜聞所知甚多,可謂見多識廣,鐵石心腸的一個人,卻不敢多看這嬰兒一眼。
這半年多的日子比起從前,算是難得安穩的,可他與衛瀾時時懸著一顆心,總覺得國公爺這次派給他倆的任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完成。出京時護送的明明是個小姑娘,怎的如今竟變成了個小嬰兒?
殺人可以,護人也可以,可若是要護的,不是人呢?
衛潮和衛瀾都是優秀且有操守的暗衛,不該問的絕對不問,哪怕奇異的事情每天在他們眼前發生——姑娘在變小,兩三個月時間,幾乎一天一個模樣,他們眼睜睜看著她從少女縮成了幼童。
姑娘看似三四歲的時候,曾招了他們過來說話。她穿著秦嬤嬤改制的小衣裳,安安靜靜端坐在羅漢榻上捻著佛珠,不再遮面,泰然以對。
她對自己的變化好像不怎麼擔心,稚嫩的臉上掛著不合襯的慈祥表情,坦然相告道:「你們都是做暗衛出身,瞞你們也瞞不住,國公爺既然留下你倆來護著我,定然對你倆十分信任,那麼我也是信任的。你們瞧見了,我這是跟旁人不一樣,倒著長了。不過不用怕,我很快就會死的,你們也很快就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