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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55:04 作者: 許乘月
她朝李崇琰揮揮手, 轉頭見牆角火盆旁邊有可供休憩的小桌椅, 便溜過去坐著烤火去了。
李崇琰笑著搖搖頭, 舉步往寢殿內行去。
此行他堅持帶顧春在身邊, 只不過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對於此行背後種種的麻煩,他並不打算讓她沾上半分, 反正有事他來扛就行了。
行宮內一應陳設全在規制之內從簡, 並不過分奢華。進了內殿,繞過屏風, 就是天子龍榻。
那沉香木雕祥雲紋的龍榻上,靠坐著那位臥病已久的陛下,大縉朝的光化帝。
李崇琰極其敷衍地朝他行了個臣子禮, 也不待他發話,便徑直坐到一旁的椅子,冷靜望著他那病入膏肓的虛弱模樣, 淡聲道:「陛下有何見教?」
長燭通明的內殿之中,光化帝那略顯渾濁的眼中有些許失落:「不行歸家禮?」
許是因為久病,他中氣不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寢殿內顯得尤為虛弱,竟隱隱有一絲乞憐的意味。
李崇琰冷冷輕笑:「陛下當年有言在先,您只需我盡好臣子本分即可。」
光化帝緩緩闔上眼皮,苦笑,卻無言以對。
當年充衣司苓歿,他下令將時年十一歲的李崇琰安置到長公主府。皇后勸諫過,說此舉只怕要淡薄父子之情的。
那時的光化帝不屑一顧,只道「朕只需他將來盡好一個臣子本分即可,便是少他這個兒子又如何」。
哪知竟就一語成讖了。
當年他對這個兒子是瞧不上的。
李崇琰母家在朝中無勢,他年少時無論資質、性情又皆無出類拔萃之處,就是那種哪兒哪兒都不出錯,卻也並無過人風采的孩子。
在那時的光化帝看來,這個兒子既無老二李崇珩那般的通透敏慧,又不如老五李崇玹那般嘴甜討喜,當真是宛如雞肋。
可多年後的如今,在他長久被困囿於行宮之後,他才忽然發現,或許只有這個兒子,曾經在心中真正將他當做過父親,而不僅僅是「陛下」。
可惜,如今,也只是「陛下」了。
又或許,連「陛下」都不是,只不過是,行宮裡那個死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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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無聊賴的顧春懶懶閉目趴在牆角小桌上,旁邊是燃著碳的小火盆。
周身暖洋洋,腦中天馬行空,迷迷糊糊竟有了些許睡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熟悉的氣息靠近,她便倏然張目,入眼便是李崇琰噙笑的臉。
顧春揉了揉眼睛,隱了個淺淺的呵欠,站起身抖了抖衣擺,以唇形無聲詢道:「可以走了?」
李崇琰點點頭,牽了她的手,原路返回那道小側門,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行宮,隱入夜色之中。
接應的馬車停在離此地約莫一里開外,需步行過去。
顧春抬頭望了望天色,帶著倦意喃喃道:「子時了嗎?」
從正戌時到子時,李崇琰與陛下竟談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困了?」李崇琰扭頭笑望她。
顧春抱住他的手臂一通搖晃,撒嬌似的笑哼:「你背我過去吧?」
「好啊。」
她原只是隨口笑鬧,沒料到李崇琰當真毫不遲疑地就蹲下了。她愣了愣,見他回頭催促,便也不再客氣,軟軟撲到他背上,雙臂攀上他的肩。
凜冽寒夜,行宮外的隱秘小道上,定王殿下背著他的夫人,與夜色中略顯淒清的行宮漸行漸遠。
顧春伏在那寬闊堅毅的背上,忽地在他臉上親了一記。
受寵若驚的李崇琰手臂一緊,含笑警告:「別鬧啊,掉下去了我可不撿。」
「真不撿?」顧春一對明眸在黑夜中忽閃忽閃,軟嗓帶笑。
李崇琰歪頭回眸瞥她一眼,立刻認慫:「我才不會把你弄丟。」
噫,猝不及防就告白。
顧春笑嘻嘻的拿臉頰蹭蹭他,順勢將下巴輕杵在他的肩窩。
無聲行了一段後,顧春輕聲問:「你是心情不好嗎?」
李崇琰緩緩搖頭,片刻後才想起她在黑暗中看不見,於是柔聲應道:「沒有。只是在想事情。」
「陛下同你談什麼了?」顧春將他的脖子摟得緊緊的,「唔,我可以問嗎?」
李崇琰笑了:「我很早時就對你說過,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若是不能說的事……夫人若肯多問兩句,只怕我也是要說的。」
打從一開始,他對顧春就是不設防的。
顧春吃吃笑了片刻,閉了眼安然搭在他肩頭,又問:「那,究竟談什麼了?」
「他問我,那位置,我想不想要。」
做皇帝啊……
顧春偷偷撇了撇嘴,「你要嗎?」
李崇琰笑笑,回道:「我叫他別找我接這爛攤子,我不合適。」
他不擅權術,這事那死老頭是清楚的。如今平王、寧王與長公主之間的朝堂混戰已呈烏煙瘴氣之勢,只是多是政爭,尚未過多牽扯民生,所以很多人還未察覺,內耗早已開始。
李崇琰這話雖說得粗魯直白,道理卻真是那個道理。眼下無論誰繼任坐上那把龍椅,妥妥就是個收拾爛攤子的命。
顧春對他這個答案有些滿意,便竊喜地又偷親他一記。「你當真拒絕得這樣直接?不怕觸怒龍顏?」
「我打小在他面前就沒迂迴過,如今更沒必要行虛與委蛇那一套,」李崇琰道,「無所妄求,自然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