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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55:04 作者: 許乘月
杏為陽性樹種,於山陵之間、院牆屋瓦之下,凡有一方土壤便能紮根,壽命可達百年以上。喜光,耐旱,抗寒,抗風。
柔韌不闕自悅鳴。
李崇琰想起春分祭茶神那日,顧春一襲紅裳立在青山之下,遙遙輝映著身後山坡上那樹含苞未綻的紅杏。
彼時那一眼明艷獵獵的生氣勃勃,就叫他望見了人間煙火色。
「團山可真好,」雲安瀾抬眉笑望著他,「比原州還好。」
李崇琰回神,淺啜杯中清茶,「難得竟有個地方會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知道,雲安瀾是一直以原州為傲的。畢竟原州在朝華長公主的治下,是目前中原十七州里碩果僅存的一處——
女官女將還有活路的地方。
「我是來找你結盟的。」雲安瀾坐直了身,眼裡全是莊重。
李崇琰眉眼平靜,淺笑回望她:「你想做什麼?」
「李崇琰,你會不知我想做什麼?」雲安瀾腰身挺拔如松,眉眼間的笑意凜冽堅定,「不過百年,中原女子已泰半廢於新學之下,如今竟連她們自己,都開始當真以為自己生來低人一等……新學於大縉已如跗骨之毒,若再不剜肉剔骨,只怕真會走到大廈將傾的地步。」
李崇琰靜靜地望著她。
小時候就有人曾笑言,雲安瀾天生反骨,非池中之物。他一直知道,這個外甥女心中的天地之廣闊,早晚不是一個原州、甚至不是一張龍椅可以盛下的。
她一直想做的,是挽狂瀾於既倒,重塑大縉風骨。
雲安瀾轉頭望向窗外,團山的午後陽光坦蕩熱烈,她真喜歡這裡的人骨子裡那份自在與自尊。
「今日我瞧著那兩個姑娘,」她指了指客院的方向,「再瞧著你的顧春,甚至瞧瞧這院中那個叫司梨的小丫頭,你知道我心裡多難受嗎?」
明明相差無幾的年紀,前者兩位被人當物件一般隨手賞了人,竟還覺得命該如此,甚或還能引以為榮;而後者兩人,嬉笑怒罵、自在隨心,昂首挺胸活在這天地之間,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她們清楚知道,自己是人,有權去活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樣子。
雲安瀾笑意轉冷:「皇祖父與母親皆已洞察新學為害太甚,可他們的顧忌實在太多。皇祖父早已被藩王與外戚們架空,所以他將希望寄托在母親身上;可母親在諸多掣肘之下,竟心懷僥倖地希望此禍能風平浪靜的善了。」
新學自百年前大興而且,卻絕不是忽然憑空出現的。
事實上,自立國之初新學便開山立派。
彼時新學鼓吹「天賦君權」,在立國之初對鞏固皇室地位是起了不可小覷的作用,所以自太.祖那時起,便對新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隨著新學一派的勢力不斷壯大與傳承,百年前便逐漸變本加厲,從最開始的粉飾君權發展到不斷抬高父權與夫權,至十二年前原州之戰後,更是藉機鼓動女官辭印、女將卸甲,回歸後宅相夫教子。
「什麼叫『天賦君權』?大縉自戰火與熱血中崛起,那是許多人用命換來的!從來沒有什麼天命所歸,該說是民心所向才對。」
見李崇琰不語,雲安瀾又道,「當年葉明秀為何會捨棄那滔天的從龍之功,卻獨獨只要一個團山?因為她歷經戰火與熱血的洗禮,一眼就看透了新學骨子裡有毒。團山屯軍,是她為大縉留的最後一根骨頭。」
團山屯軍,既是在守護國境,也是在守護大縉最後的希望。
「旁人或許不以為然,但李崇琰,你一定心中有數,新學之禍,皇祖父無能為力,母親進三步退一步……唯獨只有在我雲安瀾手上,才能有最徹底的了斷。」
李崇琰眉梢微挑,笑意平和:「且不說我只是個尚未封王、又無實權的閒置皇子,單說你,雲安瀾,眼下也不過只是一個暫代長公主藩地的郡主,就連原州軍的兵符都沒在你手裡……你憑什麼就這麼篤定,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第一更。
第二更可能會比較晚,不修仙的小夥伴不用久等,麼麼噠
第44章
憑什麼這麼篤定?
雲安瀾笑得胸有成竹:「因為, 將來你若有一個女兒, 你絕不會樂見她從一生下來,便註定只有困在後宅做夫君的金絲雀這一條路可走。」
她自來篤信, 這位小舅舅,與另兩位舅舅, 是決然不同的。
他見過他的母親司苓是如何在四方宮牆的逼仄下無路可走;他也見過戰神葉遐是如何豪烈的血盡原州城頭。他見過中原的姑娘過得人不像人, 如今又見過了團山的姑娘活得如何意氣風發, 自在飛揚。
最重要的是, 他與她承同樣的庭訓,有同樣的熱血之心。
「母親總說我太年輕, 可她忘了, 長風樓里掛著畫像的那些曾披荊斬棘的男男女女, 他們在抵定天下之時,比你我如今這般年紀, 也相去不遠。」
惟有少年之赤忱熱血,才會有如此決然破舊立新之孤勇。
女兒嗎?
李崇琰抿住唇角不合時宜的笑意, 以指尖不疾不徐地輕叩茶盞外壁,「所以你的打算就是,一個沒有兵權的郡主,與一個被閒置的皇子,弱弱聯手,憑藉滿腔少年意氣去行大開風氣之事?那麼,你這顆熱血的少年之心,又能沸騰多久?」
她所謀之事太大, 甚至不是舉兵打一仗就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