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2023-09-28 12:55:04 作者: 許乘月
「為什麼?」李崇琰認真地看著她,神色嚴肅。
這些日子他的整軍方案遭到巨大阻力,就在於團山屯軍拒絕按照南軍那樣的排兵布陣重新接受整編。
今夜這樣過分謹慎的場面已經證明他的判斷無誤:四大姓家主對屯軍的正面作戰能力毫無信心,才會採取這種看似乾淨利落,實則守勢到極致、隱患無窮的打法。
顧春喉中緊了緊,略頓之後才應道:「因為,團山屯軍是被遺忘的孤軍。」
僅有的兵源,便是一代代長起來的孩子。
不會有援軍。不會有人員補給。死不起任何一個人。
只能用這樣看似機巧的險峻方式盡力減少己方的傷亡,並且,以此激勵士氣,「看,我們每一仗都贏」。
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假象。
這根本就是巧婦難為無米炊的權宜之計,漏洞百出,危機重重。
一旦嘉戎按捺不住舉大軍越境,除了全員殉國之外,團山屯軍根本不會有別的結局。
晶瑩的淚珠自顧春眼中大顆大顆地滑落,她很想冷靜地說出這些話,可她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傷。
「團山沒有怕死的,誰都不怕,」她纖細的身軀因為悲傷而微微顫慄,「可我不願看到有那麼一天,團山屯軍無聲無息覆滅在毫無還手之力的碾壓下。」
所以當初在屏城的濟世堂內,當她意識到李崇琰是南軍的人時,她以為一切會有不同。她以為南軍的介入能給團山帶來一些改變,能使那些她熟悉的戰士們有一個光榮而熱血的結局。
可是三月個過去了,即便如今李崇琰已手握司、江兩家的家主令牌,卻仍不能真正將團山屯軍調度自如。
因為根本沒人告訴他,團山屯軍的調度,壓根兒就不認令牌,只認人。
顧春在團山十年,多少知曉團山對皇室有天然牴觸的情緒,但她不知這恩怨從何而來,也不知該如何解法。
可她很清楚,若長此以往,團山防線將越來越頹勢畢現,一旦潰敗,山下的屏城根本守不到南軍馳援之時。
最可怕的是,屏城有水路、陸路直通中原腹地,若團山失守,將會等同於打開了國境西南的大門,任強鄰長驅直入中原腹地。
那時候,百年來無數忠骨長眠青山、但從不為人所知的團山屯軍,將背上永遠洗不去的罵名。
李崇琰舉步行來,將哭到發顫的顧春攬入懷中,抬手抹去她面上洶湧不絕的淚水,輕聲問道:「既你已看出了這其中的隱患,為何不向他們提出來?」
「我並不懂得軍中之事,一切只是我的猜測,我不確定,我想得對不對,」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如攀住浮木般緊緊環住他的腰身,「而且,在屯軍的事務上,無論我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聽的。」
此刻的相擁並無半點綺思雜念,感受到她顫抖的身軀和連綿的淚意透著無比的絕望與焦灼,李崇琰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哄小孩似的輕撫著她的後背。
「為什麼不會有人聽?」
「因為,」顧春的聲音漸漸平靜,稍頓片刻後才自他懷中悶悶響起,「我的父親,是顧時維。」
十二年前,原州門戶項城城守顧時維判斷失誤,導致原州門戶大開直至淪陷,兩年之內原州近十城被屠,焦土千里、哀鴻遍野。
所以,人們都稱他,賣國賊顧時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對搞事環節的大力支持!!!愛你們麼麼噠~~~
第33章
大縉周邊強鄰環伺, 是個在屍山血海中劈出一片立身之地的國家。
自立國起, 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見慣了各種慘烈的場面, 雖說至今已有九十餘年無大戰,可邊境上與周邊鄰國的小型戰役卻也從未停止過。
因此, 光化二十六年秋天, 原州失陷、十城被屠的那場敗仗, 與立國初期好幾次被外敵打到舉國之內十室九空的慘狀, 根本不足以相提並論。
顧時維之所以引起舉國譁然,留下賣國賊的千古罵名,是因為他在得知項城失守的消息後,居然自盡了。
雖近百年來受新學影響,漸起重文輕武的風氣,但以武立國的大縉人骨子裡始終有一個舉國共識的底線:武將死戰。
若是馬革裹屍, 那雖敗,猶榮。
如若當年顧時維能帶殘兵殊死抵抗、等待援軍, 或是退往原州之後的遂州、翊州重整旗鼓,即便最終的結果仍是一敗塗地, 大約也是可以被寬恕的。
可他不堪心中重負, 選擇了在自己的一隊殘兵面前當眾自刎。
他丟下了他曾起誓守護的項城百姓,丟下了面前倖存的部屬,放棄了反擊的希望, 放棄了身為武將的尊嚴與責任。
面對敗局,他沒有將最後一劍刺向敵方,而是刺向了自己。
這是大縉戰史上最大的恥辱。
因為他這懦弱的選擇, 「賣國賊顧時維」這個罵名註定被記入史冊,千夫所指。
項城失守那時顧春還未過七歲生辰,且常年與母親生活在原州的順慶城,對項城那頭發生的事並不清楚。
項城失守的消息傳到順慶後不久,她的母親便請託了家中奶娘,將她送往團山來找葉遜投親。
那時項城雖失,但順慶還算相對安全,經過一番打點,小顧春被安全送出中原。
可是,經過一年多的輾轉奔波之後,奶娘將她護送到離屏城還有近二百里時,將她偷偷丟下,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