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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55:04 作者: 許乘月
    春意漸濃,團山的白晝一日長過一日。

    顧春在細細的蟲鳴聲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著自己,揉著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見原本負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應聲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驟然沉聲,嗓音里那份山雨欲來的威壓讓燕臨與顧春同時縮了脖子。

    雖說燕臨不如隋峻會見風使舵,可話說得這樣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顯,燕臨自然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

    ****

    雖說腦袋仍舊有些發沉,可清醒後的顧春並非是個遇事咋呼的人。

    在這短短間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這間房是涼雲水榭,雖一頭霧水,可她還是強忍著滿心尷尬,假作無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將搭在床畔屏風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記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發懵,最後是巴著江瑤下的山。至於怎麼下山的……唔,想不太起來了……依稀記得葉行絡回家了?咦,那又怎麼到了涼雲水榭了呢?

    哎呀,什麼亂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頭亂髮後,她硬著頭皮擠出個笑臉來:「我在你這兒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長睫微斂,彎了唇角輕描淡寫道,「那時葉行絡急著去十七寨照看藥圃,不放心你病中獨自在家,就將你送過來了。」

    他這一說,顧春恍惚地憶起自茶山回家後十分難受,江瑤被人叫走後她就起來弄了些藥喝……

    「我在病中,沒做什麼吧?」說完心虛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顧春是個庸醫,但只有與她親近些的那幾個人知道,她作為庸醫的殺手鐧其實在於——給自己用藥十分大膽。

    用葉盛淮的話來說,「但凡春兒自己給自己抓藥,醫不醫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種,每回病得厲害些就會犯糊塗。偏生病中糊塗的她又特別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撐著一口氣爬起來找藥吃。

    可莫說是病中糊塗,她就是在清醒時也常抓錯藥。為免她「藥到命除」,與她同住的葉行絡總會定期檢查家中小藥櫃,確保櫃中的藥材至少不會吃死人。

    但許多藥材之間的相生相剋總是防不勝防,偶爾她還是會吃出些新的症狀來。

    這三日來許多引人綺思的畫面實在叫人有些臉紅,李崇琰倏地轉向窗外,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顧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驚人之舉。不過她實在沒有勇氣追問,只能強行認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麼都沒發生。

    「叨擾叨擾,」顧春訕訕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緒的李崇琰若無其事地回身,「去洗個臉,我等你吃飯。」

    心虛的顧春一時不敢反駁,便強自鎮定地跟著司家撥來的小丫頭去梳洗。

    飯廳中兩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尷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湯,平靜地道,「方才燕臨說的話,你聽到了吧。」

    「只聽到長公主監國,二殿下與五殿下輔政。」顧春心頭一驚,想起之前李崇琰恢復記憶初初醒來那回,與隋峻說話時對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為自己聽了不該聽的,忙不迭地和盤托出。

    她極力澄清的態度讓李崇琰心中一滯,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沒要避著你的,否則我也不會讓燕臨到房裡來說了。你好像對這事並不驚訝,早就知道了?」

    見他的神情像是當真不介意,顧春咬著筷子想了想,老老實實答道:「你還記得你被司鳳林用回雁陣困住的那日麼?」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執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團山上發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權知曉。

    見李崇琰疑惑地點了頭,顧春道:「那日午後我在家中寫稿等你時,就聽到鳥語哨那群傢伙嘰嘰喳喳在傳了。」

    「那時你怎麼不告訴我?」李崇琰輕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將團山的哨音鳥語學起來了。

    「那時你還失憶呢,鳳池姐也還沒說要如何安頓你,我就沒敢說。」顧春垂眼迴避他的注視,端起手中的湯碗狀似認真地吹著。

    當時她聽到鳥語暗哨那群混蛋幸災樂禍地聊起來,還忍不住推開窗沖他們發了脾氣;晚上在衛釗家喝酒時,又聽衛釗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尷尬的處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處。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變後,顧春歷過世事無常,嘗過茫然惶惑的滋味;見過人心險惡,也得過陌生人的善待,到團山後又受眾人寬厚庇護,予她在這片山水之間安然長大。

    所以她願以溫軟的善意回報旁人,盡力體恤別人的苦楚,不忍別人難堪。

    「那時若我並未失憶,只怕你也不會告訴我吧,」不知為何,李崇琰忽然就領會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溫柔心意,胸臆間一陣暖流涌動,「多謝。」

    他這誠心誠意的一句謝,倒叫顧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著自己在病中糊裡糊塗時還不知做了些什麼丟臉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沒多說半個字,給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尷尬地將碗中的熱湯一飲而盡後,顧春故作豪邁地笑道,「若真要謝我,那你明日就將令牌借給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頭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碼歸一碼啊。你別想誆我,司鳳池什麼都跟我說了,這令牌只能我隨身帶著,不能給你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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