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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55:04 作者: 許乘月
他講話並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經意間透著一種自上而下的謙和。
可正是這種不自覺的「自上而下」,使那份從容的謙和多了些並未刻意強調、卻叫人不敢貿然挑釁的堅定威儀。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頻頻閃過的茫然與惶惑絲毫無偽,但他言辭間與之矛盾的那種仿若附骨的自信與果決,顯然是經年累月養就下來的習慣。
這傢伙,從前定是慣做決斷之人。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司家家主的令牌,他的護衛穿的是黑曜錦……能是什麼普通人?
想透這層,又憶起早前葉盛淮曾提過一嘴,說這人在來屏城的路上自馬上摔下來過,顧春心中那一星半點的懷疑幾乎就消散殆盡了。
不過顧春不個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當真失憶,也不會就此鬆口。「其實吧,我那時不過就是見財起意,但又及時克制住了自己的貪念。」
她半真半假地笑著虛應他一句,右手指尖無意輕點著脖頸的傷布。
「你騙人的。」赭衣公子順著她的動作瞥見她頸上的傷布,指責的話語因心虛與自責而無端失了三分底氣。
明知她刻意打岔不過就是為了避開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順著她將話轉開。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無欺小旋風!」顧春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藥碗,一面揣測著這人的來路,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替他將這碗湯藥再熱一熱。
赭衣公子見狀,連忙自覺地端起那藥碗,疑惑皺眉:「什么小旋風?」
「沒事,就是隨口謅個名號,顯得朗朗上口又威風凜凜,」顧春腦中並無片刻空閒,口中卻嘲笑道,「這碗藥我可還沒替你試過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賴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她一眼,大約想到自己眼下有求於她,只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你早前說過,這間醫館是你家的,替我開藥的人是你師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醫館。」
晨間他雖突發高熱,神智卻是清醒的。當時她自說自話般絮叨了許多,可其中不經意間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訊息,他幾乎無一遺漏。
「哎我說你……什麼鬼腦子啊?不都失憶了麼……」顧春忽然收聲,目光呆滯地望著他。
——三日前收了個病人……左肩有長/槍貫穿傷……緊跟著就帶傷騎馬朝屏城來……
葉盛淮晨間說過的話驀地又在她耳旁響起。
顧春怔怔打量他身著的赭色沙轂禪衣,半晌後在心中大罵自己一聲蠢貨。
那制式,分明就是布甲啊!
醍醐灌頂的顧春不著痕跡地放下托腮的手,緩緩坐直,眼帘輕垂。
晨間餵藥時,他的肩上滲出了血。
長/槍貫穿傷。
以傷口的新舊程度,再加上葉盛淮曾言,這人是三日前到的屏城——
在什麼地方會碰上使□□的人?那地方離屏城又正巧在七八日左右的路程?而此人身上巧而又巧地身著布甲制式的赭色沙轂禪衣!
能將所有這一切都對上號的,那只能是距屏城七八日路程之外的南軍駐地!
惟有南軍!多年來無數次將滋擾南境的遊牧部族奴羯擊退的南軍!
顧春連聲嘖嘖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心中懊惱不已。
蠢貨顧春!瞧你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南軍啊!多年來備受朝廷冷落,卻從來恪盡職守力保南境安穩的南軍啊!南境上的血肉之盾啊!
想到自己竟喪心病狂地對一位南軍的英雄以銀針制穴,還捏住人家的臉強灌了藥,顧春就覺得自己該就地扒出個坑來將自己埋了。
臉朝下的那種埋法!
雖不知她為何忽然面色大變,赭衣公子卻敏銳地察覺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轉機,連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隨棍上。
「請問,先前那黑袍是怎麼求了你過來幫忙的?我若是……照著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訴我這令牌的來路,可好?」
「不不不,我受不起的,受不起的……」顧春聞言驚得險些跳起來。
此時再看他,只覺他分明器宇軒昂!一身正氣!通身閃著光芒萬丈!
且不說什麼家國大義,若無南軍多年來浴血力保南境防線,她怎可能在這邊陲之上安然地做一名撲街小話本作者呢?
她顧春若膽敢受得這人一跪,只怕外頭立刻就要晴空霹靂!
赭衣公子見她原本靈動的眸中陡然盛滿敬畏,愈發茫然了:「所以,你會幫我,對不對?」
「幫!馬不停蹄地幫!」顧春堅定地點點頭,「你這枚令牌……我雖不知它為何會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過我,我想我大約能找到一個知曉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頭擔保!」
赭衣公子本就對她十分信賴,此刻見她忽然激動又熱誠,不知為何就愈發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將那枚玉牌遞給她,鄭重相托,「只是,請不要叫旁人知曉我失憶之事,便是對著那位你以人頭擔保可靠的人,也請……」
激動的顧春頻頻點頭,當真是做夢也不敢想,自己一個撲街小話本作者,有朝一日竟能為南軍的英雄盡些綿薄之力。
天!她就是寫小話本子也不敢想出如此大膽又傳奇的橋段!
「不、不用給我,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曉你身份的人,屆時你好憑令牌與她面談……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替你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