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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42:50 作者: 女王不在家
    一直等到朝陽公主和淮安候攜著小侯爺上了馬車,一直目送著那車輪揚起的灰塵早眼前化為煙霧,他才暗暗地咬緊牙。

    他僵硬地轉過身,握緊劍,大步向宮外走去。

    他知道時光永遠不會倒流,失去的那段旖旎早已不會回來。

    他現在是出征南蠻的三大主將之一,征南將軍葉潛。

    他將帶領著手下三萬騎兵,揮師南下,直驅南疆,奪回浚儀,驅逐蠻人。

    他是葉潛,這一次,他會不負君王所託,建功立業。

    這是他等待了那麼久的機會。

    他怎麼會忘記,假如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便要站在萬人之上,那便要執掌權柄。

    那個女人再也不會有機會將冷水潑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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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是永光六年,天子趙彘派出六萬騎兵,分三路阻擊南蠻。這三路中,西路的車騎將軍韓夜是多年老將,持重沉穩,到了南疆,先觀察地形研究地勢,屯兵不發;中路的衛將軍史鎮年輕有為,銳意進取,初生牛犢不怕虎,兩萬騎兵直指南蠻主力。開始之時史鎮確實打了幾個勝仗,斬獲蠻人數百,蠻人放棄遼南郡向南撤退,史鎮乘勝追擊,卻落入了南蠻的包圍圈中。南疆本就地勢複雜,蠻人兇狠異常,史鎮腹背受敵之下,損兵折將,只殘留一萬人馬,無奈退居幽谷之中,避讓不出,只等著援兵來救。

    這時候,車騎將軍韓夜一直虛虛實實,打了那麼幾個死不了幾個人的小仗,如今好不容易探到西路蠻人稀少,於是趕緊整軍出發,直逼浚儀,準備攻城。南蠻人原本志向不在城池,多是為了虜獵婦人和金銀綾羅而來,是以見韓夜來勢洶洶,趁機撤離。韓夜見此,便不再追擊,守在浚儀城。

    東路的南征將軍葉潛原本率領騎兵攻向漁陽,兩萬精銳部隊一擁而上,奪了漁陽。此時聽到探子來報,他沉思片刻後,明白這兩位將軍,一個是深謀老算的老將,取得戰功後便不再進取,另一個是名門之後目無下塵。如果此時自己單單守住漁陽城,那麼也算得上是戰功一件。

    可是他一路行來,眼見南蠻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多少婦孺慘遭□傷害,多少家園被焚燒殆盡,黎民流離失所驚惶逃命。此次南下而來,興師動眾,六萬騎兵日夜騎行數十日才趕到,難道來到這裡,只為了奪回數個城池,在帝王的功勞簿上記上那麼一筆嗎?

    葉潛站在城池之上,舉目瞭望,只見這一片沃土處處是狼煙。此時的他突然想起自己臨行時的誓願。多少軍士的鮮血,多少大炎男兒的頭顱,這一切只為了什麼?

    他閉上雙眸,卻感到腰間長劍仿佛在動,右手一動,握住劍柄。

    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雙眸,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心中無比的清明。

    若是不能迫使深入腹地擊潰南蠻,徒徒取得一城半池,那麼這一片疆土將依然得不到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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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十月,南征將軍葉潛帥手下兩萬騎兵追擊蠻人,一路與蠻人數次遭遇,皆打得蠻人丟盔棄甲而逃,於是南疆士氣被大大鼓舞。終於從被圍困中解脫的史鎮收拾殘部,帶著所剩下的七千人馬緊隨葉潛之後,也一路南下而去。南疆人世代生活於此,時常遭受南蠻的侵略,長年苦不堪言,無奈朝廷很少派兵而來,偶爾派兵也是潦糙打上幾仗應付差事。說到底南蠻人詭計多端,又驍勇善戰,一打就跑,跑到南方cháo濕的山林中,很難追尋。等到朝廷派兵一撤,他們就捲土重來,將軍們一個個回去請功了,留下的百姓繼續遭受屠戮侵略。

    當這些人聽說朝廷派來的三位將軍中,有一位是皇上的小舅子,且此時要派兵直逼南蠻後,開始是不信,後來見部隊直往邊界線行進,一路斬殺滿人無數,這才開始信了。於是便有當地勇士難民紛紛前來投軍,他們往日空有保護家園之志,可是難覓良機,如今終於夙願得償,跟隨大軍一起征討南蠻。

    葉潛一方面加納眾位鄉民,另一方面著令屬下細心排查,一不能混入宵小鼠輩,而不能混入南蠻jian細,同時還要注意將這些鄉民編入正規軍中,以感受正規軍的紀律嚴明,進行潛移默化。

    這一日,葉潛正在細細研究南蠻的地形圖,忽然手下來報,說是投軍的義士中有一位說是他的舊識,想要見他。葉潛不解,自己從未到過此地,怎麼會有當地百姓認識自己?當下雖疑慮,還是讓人請來此人。

    誰知此人一入帳中,葉潛頓時一愣,這個人形態灑脫風流,眉清目秀仿若畫成,正是當年侍奉在碧羅夫人身邊,又被葉潛一怒之下刺傷的面首----流風。

    流風見了葉潛,倒也不拜,只是淡聲道:「葉將軍,我是來投軍的。」

    葉潛挑眉:「流風公子,南蠻皆是兇狠之輩,行軍打仗不同於其他,你確定要投軍?」

    流風明白葉潛不相信自己,當下冷笑一聲,諷刺道:「你葉潛能官拜將軍領兵南征,難道我就不能投軍殺敵保家衛國?」

    葉潛審視著流風半響,只見他眉目雖猶自帶著風流之態,可是眼中的熱誠卻是無法騙人的,當下點頭:「當然可以。」

    流風笑:「可是你的手下卻不想要我。」

    葉潛聞言蹙眉,沉聲道:「你若真要參軍,自然可以留下。」

    流風聽了,點頭道:「好,那我謝謝你了。」

    葉潛淡道:「那倒不必,你既有保家衛國之志,上陣之時多殺幾個南蠻便是。」

    流風望著葉潛,沉默了下道:「我不叫流風,我叫孟宗寶。」

    葉潛點頭:「好,孟宗寶,我記下了。」

    流風猶豫了下,終於又道:「你腳下所踩的這片土地,是我的家鄉。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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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潛所率領的騎兵一路南下,無堅不摧,所到之處,南蠻散落部隊紛紛南逃。一路行來,待行軍到大炎國邊境時,清點人數,此時除從敦陽城出發的騎兵外,增加步兵一萬人之多,這都是當地的義士自願參軍的。

    此時衛將軍史鎮率領所部屬的殘餘騎兵終於追趕上葉潛,兩軍並作一處,稍事休息,便重新出發。這一日,他們整頓軍隊出發,行至晌午時分,來到一處村落。葉潛舉目望去,只見這處村落房舍坍塌,在烈火中緩緩燃燒,村莊內血跡遍地,死屍橫陣。

    葉潛皺了皺眉,命人查看,待探子回來匯報,果然如所猜測的那樣。這個地方是邊境的小村莊,隸屬於大炎朝治下,可是如今已經被南蠻殘部洗劫一空,村中男女婦孺,幾乎沒有活口。

    葉潛緊握著手中劍,雙目沉痛。

    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決定是沒有錯的,他葉潛既然奉命出征追擊南蠻,便要將他們徹底趕出大炎朝境內,讓他們幾十年內再也不敢輕易犯邊,讓他們永遠沒有還手之力。

    小時候的他,是為了自己活著,稍大一些,他幾乎把全部的心都傾注在那個女人身上,可是如今呢,看著黎民遭殃百姓失所,看著這滿目瘡痍戰火燎原,他方知天下之大。雄鷹原本應該有更為高遠的天空去翱翔,怎麼可以一直局限於一己之悲愴。

    一旁的史鎮騎馬跑上來,與葉潛齊馬而立,遠觀那個在戰火中燃燒的村落,他痛恨地罵道:「這群南蠻子,太過可恨!」

    就在此時,忽又有探子回來道:「啟稟葉將軍,這個村落中發現尚有活口。」

    葉潛聞言挑眉:「哦?」

    探子語氣沉重,回答道:「是三個小孩子,最小的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大的看起來有四五歲了。他們被家人藏在地窖中才躲過一劫,如今整個都嚇呆了。」

    葉潛揮鞭驅馬上前,對史鎮道:「走,過去看看吧。」

    走到那個村落時,入鼻的時候讓人心痛的血腥和燒焦的味道,就在這殘骸和未燒盡的火堆中,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用著乾淨卻驚惶的雙眼仰視著過來的這些人。

    葉潛皺眉望著幾個孩子,翻身下馬,來到其中最小也最瘦弱的那個面前,蹲□溫聲問:「你幾歲了?」

    那個孩子瑟縮了下,開始害怕,後來感覺出葉潛並無惡意,終於大著膽子小聲回答說:「我三歲了。」

    三歲?葉潛記得朝陽公主的兒子阿狸也不過才兩周半,可是阿狸卻長得比眼前的男娃要高一些,也更為肥嘟嘟的,哪裡會像這個小娃兒一般枯黃瘦弱呢。

    他目光落在這個男孩的唇上,只見那唇慘白仿若沒有血色,不由得在心裡一聲嘆息,想伸出手去安慰下這個男孩,不過手一伸出,發現他眸中頓時流露出驚恐,到底還是收回了手。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更為平緩溫和:「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猶豫了下,瑟縮著道:「我叫阿穆。」

    葉潛又柔聲問:「你的父母呢?」

    男孩聽到這話,一下子呆住了,低著頭咬著唇不說話,眼淚卻在清澈的眸子裡打轉。

    一旁明顯要瘦高一些的男孩用一雙冷漠的眼睛盯著葉潛,硬聲回答道:「他的父母已經被蠻人殺死了。」

    葉潛抬頭望向那個男孩,卻見那個男孩神情孤冷,眸中隱隱有痛恨之色。

    男孩見葉潛看自己,又道:「我們三個的父母都死了,我們現在是孤兒了!沒有任何親人了。」

    他的聲音很響亮,仿佛一種控訴和痛恨,迴響在這個空曠慘澹猶自燃燒著火堆的村落里。

    他的話說完後,一旁兩個男孩都忍不住低泣起來。

    葉潛凝視了他們半響,這一刻,看著他們面黃肌瘦衣著破爛的樣子,仿佛一下子憶起了幼時的那個自己。

    他沉默了半天后,終於鄭重地伸出手,溫聲道:「我叫葉潛,是大炎朝的南征將軍,我現在沒有妻兒。」他停頓了下,終於緩緩地繼續道:「以後,也不會有妻兒了。」

    幾個男孩聽到這話,不解地望著葉潛。

    葉潛憶起那一天在承光殿外看著朝陽公主一家的親密,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繼續道:「我註定此生無出,孤身一人,你們是否願意當我的兒子?」

    較小的兩個男孩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最大的那個男孩,懷疑地盯著葉潛,冷笑了聲道:「你不是在和我們說笑吧?」

    葉潛搖頭,堅定地承諾道:「我會待你們如己出。」

    男孩盯了葉潛半響,見他眉目堅毅認真,並不像說笑,終於語氣軟下來:「你是說真的嗎?我們只不過是戰亂中無所依附的孤兒罷了。」

    葉潛認真點頭:「絕無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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