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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37:18 作者: 容光
    卻忽然看見那顆枝葉繁茂的法國梧桐下站著的人,一身乾淨溫和的灰色大衣,一條纖塵不染的米色圍巾,眼裡是三月的落落清風,眉眼間有和煦溫暖的笑意。

    他與她目光相對,唇角微彎,笑意漸濃。

    不知怎的,南橋眼圈一紅,忽然就克制不住滾燙的熱淚。

    她一言不發地跑了過去,一頭撞進他懷裡,熱淚無聲地肆意橫流。

    「怎麼了?」易嘉言沒有察覺到她在哭,只是被她撞得後退了一小步,笑道,「大街上這麼多人,你矜持一點好嗎?」

    南橋死死地把額頭抵在他胸口,無聲大哭。

    最後他似乎總算察覺到哪裡不對,伸手拉開她,抬起她的下巴,終於看見她滿臉的淚痕。

    「發生什麼事了?」他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不見。

    南橋很想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擦乾眼淚,說:「就是忽然很想你。結果一抬頭,發現你就在眼前。」

    ☆、第27章

    大街上人頭攢動,唯有易嘉言和南橋安靜地站在原地。

    他看著她胡亂地擦著面上的淚痕,低聲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南橋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總共就回來這麼兩三天,她還要拿她這些焦頭爛額的事情去煩他,他該多失望,她又該對自己有多失望?

    擦乾眼淚,她重新展露笑顏:「陪我去看場電影吧。」

    因為相處時間太少,南橋並不想拉著他又是坐地鐵又是轉公交地去市中心看場電影,那樣的過程太耗時間,而她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最後就選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私人影吧,她和朱恬恬來過一次。

    所謂私人影吧,似乎是這幾年才興起的,像是KTV會所一樣,分別一個一個的包間,很好地給了前來觀影的人一個私人空間,而不像電影院裡那麼嘈雜。

    「看點什麼?」南橋選片的時候遲疑不定。

    櫃檯後的小哥自來熟地湊了過來,笑眯眯地說:「要不要看看前段時間特別火的這個?」

    他指的是一部美國劇情片,the Fault in our stars。南橋只看過原著,側過頭去看易嘉言,他很坦誠地說:「你喜歡就好。」

    看樣子是沒看過了。

    她忽然間心下一動,若無其事地說:「我也沒有看過,要不然,就這部好了?」

    究竟為什麼要假裝沒看過,又為什麼會內心竊喜於這部電影的恰好出現,很快有了答案。

    電影是由約翰·格林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講述了兩個患有癌症的青少年有關愛情、生命與死亡的過程。

    影片伊始,那些鮮活的陽光與耀眼的青糙地編織成有關青春的絢爛場景,美好得不可方物。而換上癌症的少女明知自己沒有充足的時間和旺盛的精力去愛一個人,卻依然在逃避的過程里無法避免地愛上了那個少年。

    I fell in love with him the wayyou fall asleep: slowly, and then all at once.

    我像是陷入沉睡一樣愛上了他,起初是慢慢的,然後迅速沉溺。

    影片裡的少女一點一點衰弱下去,卻滿臉陽光地去愛著,像是死亡也阻止不了她。

    「我愛你。我知道愛這個字猶如對著虛空吶喊,有朝一日它必然會被遺忘。因為我們的命運已經註定了,總有一天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灰燼,總有一天太陽會吞沒這顆星球。但我還是愛你。」

    南橋看著那在眼前飛速閃現的不熟悉的畫面,耳邊卻是那些耳熟能詳的句子。

    其實很早就喜歡上這本書了,因為所有的話語都像是寫給她的一樣,每一句,每一個詞,都無法更貼切地去描述她對身旁這個人懷有的同樣的情感了。

    字幕出現在屏幕上,她無聲地隨著女主角一同念著那些話語。

    Pain demands to be felt.

    所以你呢,坐在我身旁的你,是否也能同樣感知到我內心深處的煎熬與渴望?想要與你在一起的念頭是美好的,可是因為得不到,就變成了一種痛苦。

    If you want the rainbow,you have to deal with the rain.

    他們說如果想要得到彩虹,須得先經歷大雨的洗禮。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在我走到你身邊以前,現在所經歷的所有痛苦都是為了與你並肩時可以仰望那道彩虹?

    後來,在少女的身體一天一天更加衰弱的時候,少年與他們共同的朋友為她一起舉辦了一場模擬葬禮。

    他說:「葬禮並不是為了紀念死人,而是為了安慰活下來的人。」

    打開那封早一些好的信,少年一字一句念著他一直以來想要告訴心上人的話。

    一直以來,你都怕你的愛會傷害到我。但你其實並不知道,人生來雖無法選擇是否會受到傷害,但卻可以選擇是誰來帶給你傷害。

    如果那個人是你,那我心甘情願。

    包間並不大,柔軟的雙人沙發,擺滿爆米花和飲料卻無人問津的茶几,還有前方閃耀著微光的屏幕。

    在這樣狹小安靜的空間裡,易嘉言聽到了南橋沉重的呼吸聲。

    他側過頭去望著她,於黑暗裡看見了她遍布淚痕的面頰。

    她在哭,雖然沒有聲音,但真真切切地哭得厲害。

    他想說點什麼,最後只能伸手覆在了她冰涼的手背上,搖頭嘆氣了一句:「傻孩子。」

    南橋卻忽然轉過頭來,定定地望著他,幾乎是與電影裡的人同時說出那句台詞:「You gave me a forever within the numbered days, and I’m grateful.」

    你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創造出了永恆,我很感激。

    易嘉言一怔,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並沒有看屏幕,但她知道這句話,並且一次不差地背了下來。所以,電影是她刻意挑選的,這句話,也是她早就想說的。

    可他又能說什麼呢?又能回應她什麼呢?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眼裡一片迷茫。

    那天夜裡,南橋重新站在了科技園大廈樓下,說要上去辦點事。

    「我可以自己回去,就一小段路,校園裡人來人往,不用擔心我的安全。」她跟易嘉言揮手,「你先回酒店吧。」

    易嘉言說:「沒關係,我等你。」

    「真的不用,我也不知道要忙多久。」她沖他笑,「學長要我來幫忙,我早上提前翹掉了,現在可能得老老實實認錯,然後補上。你先回去,說不定一會兒學長會親自送我回宿舍。」

    易嘉言頓了頓,點點頭。

    做錯事了總要有個擔當。

    南橋深呼吸,重新踏入了十二樓的工作室。

    大廳里一片漆黑,只有凌雲的辦公室還亮著燈。她走到門口敲了敲門,卻沒聽見有人回應,再往裡看,發現凌雲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

    她大著膽子走了進去,正準備叫醒他,卻看見他的手邊擺著一堆拆了封的藥,還有一隻體溫計。輕手輕腳地拿起來一看……三十八度五。

    他的電腦還亮著,軟體主頁已經修復好,看樣子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南橋躊躇著,要不要將功折罪,去幫他接杯熱水,然後乖乖地把藥遞到他手上,求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跟她這個菜鳥一般見識?

    這麼想著,她又躡手躡腳地去大廳接熱水,結果發現大家走之前似乎把電源關掉了,壓根沒熱水----還好樓下有家星巴克。

    南橋以光速坐電梯往一樓的星巴克趕去,盼著凌雲不要醒過來,一定要給她留個負荊請罪的機會!

    星巴克的小哥很好,因她早上來買了咖啡,他還記得她,所以向他要杯熱水也很順利。南橋再三道謝,興高采烈地捧著熱水又往大廳里的電梯前跑。

    夜幕中,大廈外的梧桐樹下還站著那個人,原以為她這麼快就下來了,卻不料看見她急匆匆地跑進星巴克,又捧了杯咖啡急匆匆地沖回了大廳。

    他記得她說過是十二樓……抬頭看了看,十二樓漆黑一片,唯有靠窗的辦公室亮著燈,落地窗里光線充沛。

    大概只有她的學長還在加班加點。

    他又想起南橋提到那個學長時抱怨的語氣:「誰想跟他多待啊?」

    「那個工作狂,忙起來就沒完沒了,神煩。」

    ……

    聽說小女生都喜歡說口是心非的話,明明是歡喜,說出來卻成了埋怨。因他大老遠從法國趕回來看她,所以她過意不去,硬要抽空陪他,但到底放心不下學長,所以大晚上的還是趕回來繼續相伴……這麼一想,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那她中午跑出來的時候為什麼會哭?

    易嘉言似是大夢初醒般站在原地,也許是她丟下學長非要來陪他,所以兩人吵架了?

    那,那看電影時那一句台詞又作何解釋?

    You gave me a forever within the numbered days, and I’m grateful.

    她感激他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創造出了永恆……易嘉言渾身一僵,似乎察覺到了這句話是過去式。

    告別過去,擁抱現在。

    那才是她的真正意思,是不是?

    他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原本因為等她而察覺不到的寒意忽然間就變得刺骨起來。

    他問自己,他這是怎麼了?南橋是他的妹妹,他一直以來寵她愛她,盼著她能找到一個好男友,從今以後替他好好照顧她。如今她也許找到了,他又在惆悵個什麼勁?

    又或許只是不放心,不放心那個人的人品和企圖,萬一他不是真心對南橋好呢?萬一他只是個玩弄小姑娘感情的騙子呢?萬一,萬一南橋陷得太深,結果受到傷害呢?

    那麼多念頭僅僅因為一個南橋下樓買咖啡的畫面就傾巢而出,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侵襲了他的大腦。

    他忽然就慌了神。

    南橋端著那杯熱水小心翼翼地跑回凌雲的辦公室門前時,只看見空空蕩蕩的屋子。

    人,人呢?

    她愣愣地站在那裡,端著熱水不知如何是好。

    卻聽見身後的黑暗裡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找我?」

    「啊----」她嚇得手一松,杯子眼看就要滑落,好在凌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

    「上午才打翻了咖啡,現在就想歷史重演了嗎?」他皺眉把杯子重新塞回她手裡。

    南橋瞥見大廳里的飲水機亮起了燈,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概是她跑得太匆忙,他又沒開燈,所以她直接忽略了在大廳里開電源的他。

    她低頭訕訕地說:「我,我看你發燒了,又沒吃藥,就想著給你接杯熱水----」

    「好給你個機會將功贖罪?」凌雲接過話茬。

    南橋臉上一紅,不吭聲了。

    「上午鬧了那麼一出,我讓你看著辦,結果你頭也不回就給我撒手跑了,這就是你的看著辦?」凌雲的聲音有些暗啞,大概是發燒的緣故,聽上去竟然也沒那麼不近人情了,還有些溫和。

    南橋低頭說:「我,我反正賠不起你的精神損失和這樣那樣的損失,不,不跑的話,難不成留下來被那群恨死我的員工給活生生用眼神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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