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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37:18 作者: 容光
靳遠看著她沒說話,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但南橋並沒有,她松不了這口氣,也明白靳遠不會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當沈茜看見她額頭上的疤時,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裡怎麼回事?」她急切地拉住南橋,「怎麼會受傷了?誰幹的?」
「不小心磕在牆上了。」
「你胡說!」沈茜比南橋本人還要急,都快跳起來了,「你從來都小心翼翼的,走個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麼可能不小心磕在牆上?」
後來知道了發生的事,她氣勢洶洶地拉著南橋去找靳遠。
南橋拼命阻攔,卻抵不過沈茜這個怪力少女。
當時靳遠正和人一起搭簡易舞台,沈茜大老遠就開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轉過頭去。
夕陽下,一頭板寸的姑娘拖著後面那個不情不願的人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叫:「姓靳的,你給老子滾出來!」
大春開玩笑說:「阿靳,你馬子殺過來了?」
「什麼馬子,前面那個分明是漢子。」胖子哈哈大笑,「那頭板寸比我的還短。」
靳遠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並沒有理會沈茜,率先問了南橋一句:「傷好點了嗎?」
南橋沒來得及答話,就被沈茜粗魯地打斷。
「好點了嗎?你以為這是普普通通的小傷口?你以為結個疤就好了,你就什麼都不欠她了?」
她臉紅脖子粗地擼袖子,「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會越來越糟?你這個臭流氓,自己愛打架就自己去打,連累別人算什麼?」
南橋終於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不是這樣的,你冷靜一點。他沒有要求我做什麼,是我自己要上去幫忙的。傷口不關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麼事了?一邊兒老老實實呆著去!」沈茜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去看著靳遠,「南橋是疤痕體質,傷口結疤以後永遠好不了。為了你,她這算是毀容了,你自己說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
靳遠下意識地側過頭去看一旁的南橋。
她似乎因為疤痕體質的事情被說出來了有些難堪,尷尬地低著頭,手也緊緊地拽著書包帶子。
盛大的黃昏下,他看著她慢慢紅起來的臉,再看看她光潔的額頭上忽然多出來的疤,心裡驀然一軟。
也許就是那天起,他對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種奇怪的責任感。
就好像她為他在額頭上多出一塊疤來,他卻在心上也長出了同樣一塊疤。
那塊傷疤的名字,叫南橋。
☆、第10章
「你知道嗎,你走以後,靳遠都快瘋了。」
黑暗裡,南橋一動不動地躺在沈茜身側,一聲不吭。
她定定地凝視著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沒有想起這個人。
可是更多的記憶像是忽然被打開了閥門,從狹窄的深處轟然湧出。
十三歲的時候遇見他,從此上學放學,但凡回頭,總能看見他遠遠地跟在後面。
十五歲的時候,他站在舞台上彈著吉他,低頭凝視著人群里的她,唱著:「若有朝一日身披霞光,最渴望是有她在身旁。」
十六歲的時候,他的阿婆去世,他直挺挺地跪在靈堂里,誰來了也不說話。直到她出現,一聲「靳遠」,他像是忽然醒來的石像,從混沌一片的悲傷里大夢初醒,靠在她肩上如同無助的小獸一般低聲啜泣。
十七歲的時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狀況下自顧自地唱著歌、玩著搖滾,每每被人說是無所事事,對不起死去的阿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過頭來,微笑著問她:「這歌怎麼樣?」只要她說好,他就再也不在乎他人的輕視與指責。
可是在十七歲的尾巴上,她把他丟了。
吳鎮是她的夢魘,在那裡,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在那裡,她是一無所有的南橋。
她不想這樣的,她渴望一些明亮溫暖的東西,渴望那些不再暗淡的未來。
所以連同靳遠一起,她把過去拋在了吳鎮。
「你為什麼不說話?」沈茜轉過頭來看著她,「你把他忘了嗎?」
黑暗裡,一隻黑乎乎的小糰子躍上了床,細細地喵了一聲,嚇了沈茜一大跳。
南橋把它按住,抱進懷裡,輕聲喚它:「小北,別叫。」
沈茜驀地不說話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最後才鬆口氣。
她沒有忘記靳遠,因為她和靳遠曾經在學校大門口撿到一隻貓,靳遠說:「你是南,它就叫北吧。」
那隻貓後來被人帶走了,成了家貓。而今她養了一隻貓,名字仍然是小北。
「南橋,你喜歡靳遠嗎?」沈茜歪著頭問她。
南橋正在撫摸小北的手倏地一頓,半晌才聽見沈茜笑著說:「我開玩笑的,睡吧,已經很晚了。」
***
隔日,南橋和沈茜起床的時候,易嘉言已經和父親一起坐在餐桌旁看報紙了。
看見兩個女生總算起床了,易嘉言笑著看過去:「太陽都曬屁股了,終於捨得起來了。」
南橋臉一紅,正欲分辨,卻聽沈茜大大咧咧地說:「天涼好個秋,不睡搞個球。」
「……」
易重陽正在喝牛奶,聞言手一抖,險些沒咳出來。
易嘉言一邊笑一邊去幫他抹灑在桌上的牛奶。
南橋紅著臉幫沈茜解釋:「她沒有惡意的,就是說話比較大大咧咧的,不太顧及什麼……」
「沒關係。」易嘉言笑了,視線轉向了沈茜,雖未說什麼,眼神里明顯是帶著笑意的。
他沒有認為沈茜粗俗----南橋鬆了口氣。
早飯以後,易嘉言看天氣正好,提議帶兩人一起去打網球。
沈茜撇撇嘴:「那是有錢人家玩的東西,我從來沒碰過----」
南橋伸手朝她腰上一捅,慌慌張張地說:「我想去!」
沈茜轉過頭來看著她,「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對網球感興趣了?你運動細胞基本先天性死絕,你……」
南橋的表情太迫切了,幾乎是央求似的望著她,眼巴巴地盼著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沈茜一愣,沒有再吭聲。
易嘉言開車帶她們去網球場時,沈茜小聲問南橋:「你怎麼了?這麼想打網球?」
南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幾秒鐘以後才找到好的理由:「我們大三的時候有網球課,我已經報了名,提前練一練比較好。」
沈茜不疑有他,怎麼會知道南橋不過是為了多和易嘉言待上片刻呢?
只可惜南橋的運動細胞果然如沈茜所說一般----死絕了。
拿著球拍上上下下跑了不過幾趟,她就氣喘吁吁地頓在原地,上氣不接下氣,明明易嘉言發球已經很溫柔了,她卻還是跟不上他的速度,總是接不到球。
沈茜看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球拍:「算了算了,你還是一邊兒去吧,我看都看會了,你還打不會。」
換了沈茜上場,局面立馬就變了。
沈茜從小到大都很擅長體育運動,跑步跳遠樣樣行,如今換了網球,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幾乎是易嘉言隨口指導幾句,她就能有模有樣地接上球了,易嘉言再幫她調整一下姿勢,她就頗有幾分專業網球運動員的樣子了。
南橋坐在一旁的陽傘下,捧著手裡的礦泉水,忽然就不吭聲了。
球場上,沈茜的表現太出色,易嘉言讚不絕口。
她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打,就請教易嘉言。易嘉言站在她身側,幫她調整姿勢,間或親自示範。
沈茜有模有樣地學著,得到誇獎時,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側過頭來叫她:「南橋,你看,我是不是很牛逼?」
易嘉言也笑著看過來。
即使面上僵硬,南橋也仍然扯開嘴角笑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明明從小到大都知道沈茜擅長體育,明明早就習慣了這些,可是到了今日,當她看見自己只能笨拙地被趕下球場,而沈茜卻能敏捷迅速地學會網球,被易嘉言誇獎時,忽然覺得憋得慌。
她以前從來沒有嫉妒過沈茜的。
她在嫉妒沈茜?!
這個念頭像是火星子一般點燃了她,南橋開始焦灼不安。
午飯還是在必勝客。
沈茜嘀咕著:「必勝客又貴又不健康。」
易嘉言從後視鏡里瞧了南橋一眼,笑著說:「但是南橋喜歡。」
「你喜歡這些東西?」沈茜懷疑地盯著南橋。
「喜歡。」她說了假話。
世上有很多東西會莫名其妙地得到你的青睞,比如因為美味而讓你迷戀的食物,又或者是即使並不好吃,卻因為其特殊意義讓你執著地一定要吃的食物。
必勝客對於南橋來說就是後者。
那是易嘉言第一次帶她去吃的東西,她喜歡的並不是披薩的味道,或者那些垃圾食品。她只是單純享受坐在明亮的燈光下,吹著空調里的暖風,低頭咬一口披薩,抬頭便能看見朝她微笑的易嘉言。
沈茜大概不常來吃,用刀叉的姿勢很笨拙,間或賭氣地埋怨兩句:「明明都是中國人,用什麼刀叉啊!」
易嘉言笑而不語,替她切好一塊,送入盤裡。
沈茜臉紅了,一邊說謝謝,一邊惡狠狠地叉起披薩往嘴裡送,然後點評說:「沒我阿婆的餡餅好吃!」
「那你別吃了,都留給南橋。」易嘉言開玩笑。
「想得美。好不容易有土豪請客,我不吃到扶牆來、扶牆去,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肚子?」沈茜把一堆吃的往面前攏。
南橋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咬著嘴裡的食物,從前會讓她覺得有幸福感的味道忽然變質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獨自坐在易嘉言的對面,聽他詢問她的學業或是近況,他會拿紙巾幫她擦掉嘴角那點「不小心」留下的醬汁,會把飲料推到她手邊,笑著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可是現在,他看著沈茜,笑著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南橋一下子就懵了。
他怎麼可以對別人也這樣?
他明明只是她的嘉言哥哥。
易嘉言注意到南橋忽然停下來了,側頭問她:「怎麼不吃了?」
「……」她拿著那剩下的半塊披薩,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是她的哥哥,沈茜是她的好友,他對沈茜好,也是出於對她好。她怎麼可以忽然計較起來?難道她希望易嘉言不給沈茜面子,把自己的面子也給拋在腦後?
心裡亂糟糟的,她卻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把半塊披薩往嘴裡硬塞。
那晚,易嘉言先是驅車把沈茜送回了A大,然後載著南橋一起回家。
南橋一路都沉默著,他把車停在路邊,側過頭去看她,輕聲叫道:「南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