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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37:18 作者: 容光
南橋幾乎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下一刻,他忽然側身,讓出了身後的人。
一頭扎眼的板寸,凌厲出眾的五官,還有那雙充滿怒氣和感情的眼睛。
南橋的眼神驀然一動,整個人都震在了原地。
「沈,沈茜?」
大門口,那個像女漢子似的姑娘鞋都不換地沖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著:「南橋你這個沒良心的傻逼丫頭!你他媽一聲不吭把我扔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室寂靜,媽媽和易叔叔震驚地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生,大門口的易嘉言幾乎忍俊不禁。
而沈茜氣勢洶洶地一路殺到南橋面前,正準備朝她腦門兒上重重地砸幾下時,卻猛然間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眶。
那雙眼睛裡有熱淚蘊出。
沈茜又忽然間頓住了腳,高高舉起的手也落不下去了。
南橋又哭又笑地撲進她懷裡,帶著哭音嚷嚷著:「沈茜!沈茜!你終於來了……沈茜!」
一聲一聲,叫得人心顫。
沈茜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朝她背上重重一拍:「你他媽叫魂呢?我又沒死,你這麼哭得肝腸寸斷地叫什麼叫啊?」
南橋又笑出了聲,儘管眼淚鼻涕都掛在臉上。
易嘉言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從餐桌上抽了張紙巾遞給她,笑而不語。
她尷尬地接了過來,胡亂擦擦眼淚,抬頭再看沈茜時,眼睛又紅了。
這一晚,沈茜留了下來,和她睡在一張床上,說著那些她走以後的事。
學校擴建了,校長換了,第一名考上了清華,那個在本班談了六個朋友的女生最後一個也沒跟,嫁回老家去了……
太多太多。
不過半年時間,好像很多事情都變了。
南橋一直小心翼翼地聽著,直到沈茜終於停了下來,呼吸沉重地說:「南橋,你真狠心,一聲不吭就把我扔了。」
南橋側過頭去看著她,黑暗裡,沈茜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夜裡的星子。
她閉上眼睛,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小聲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知道嗎,跟你一起待了那麼多年,我以為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阿婆去世的時候,我哭得昏天暗地,卻想著如果你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阿婆----」南橋渾身一僵,「阿婆她……」
「她去世了。」
「……」
滄海桑田,也不過就是彈指一瞬。
在南橋連說點什麼也做不到時,卻聽沈茜側過頭來沉聲說:「你為什麼不問問靳遠怎麼樣了?」
南橋渾身冰涼地躺在那裡,所有塵封的回憶都朝她湧來,像個溺水的人一樣,她說不出話來,驚慌失措。
黑暗裡傳來沈茜的聲音:「你走以後,靳遠都快瘋了。」
☆、第09章
南橋從小就是聽話的好孩子,因為父親的緣故,她白日裡都在三姨家吃飯。三姨有些愛計較,她也就規規矩矩吃飯,飯後主動洗碗抹桌子。
久而久之,性子也有些逆來順受。
她乖乖地念書,乖乖地跟在沈茜身後,乖乖地做著老師要求的事情,連女孩子難以避免的臭美也敬而遠之。
因為她沒有閒錢可以臭美。
所以這樣的南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和靳遠有任何交集。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是知道靳遠的。
兩人一個住在吳鎮的南邊,一個住在北邊。她是老師眼裡的好孩子,他是眾人心目中的不良典範。
聽說靳遠的父母從他生下來起,就外出打工了,他只有一個阿婆。
後來阿婆在他初二的時候中風癱瘓,失去了自理能力,人也不清醒了。
那一年,靳遠輟學了,開始和胖子、大春一起玩所謂的搖滾,成為了後來吳鎮上人人提起都是那句「離他遠點」的不良少年。
南橋和他正式認識的時候,正是初二那年。
那個夏天,她還扎著馬尾,把光潔的額頭露在外面。
學校組織學生在吳鎮的各個社區探望孤寡老人,南橋和沈茜剛好被分到靳遠家裡。
那是個很簡陋很破敗的兩室一廳,老人家躺在床上,窗簾緊閉,屋子裡陰暗cháo濕,有股異味。
南橋和沈茜面面相覷,嘗試著和老人說話,但老人目光渾濁地看著她們,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後來沈茜就開始幫忙收拾屋子,南橋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替老人捏捏手,按摩腿腳。
直到靳遠回來。
他看見家裡多了兩個人,一個正在動電視機上的全家福,一個正在阿婆身邊不知道做什麼。
「拿來!」他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奪走了沈茜手裡的相框,渾身戾氣地收入懷裡。
「哎,你這人……」沈茜莫名其妙,「幹什麼這麼凶啊?」
緊接著,靳遠走到南橋身旁,一把把她拉開,像是護食的獸類一樣擋在阿婆面前,帶著敵意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讓開。」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因為他猛地一拉,南橋一個趔趄,險些被旁邊的凳子絆倒。
沈茜怒氣沖沖地沖了上來,一把將南橋拉到自己身後護著,怒道:「你這人也太不識好歹了,咱們好心好意替你探望老人,又是打掃你這髒兮兮的破屋子,又是幫你臭烘烘的阿婆揉肩捏腳。也不圖你說句謝謝,你他媽好歹有點做人的基本道德,不要恩將仇報吧?」
髒兮兮,臭烘烘……這些詞語是在不經意間說出來的,但沈茜並不知道對於一個敏感孤單的少年來說,它們可以是致命的匕首。
靳遠的臉色比前一刻還要難看。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冷冷地說:「不需要你多事,你們走。」
沈茜擼袖子想干架,卻被南橋拉住了。
「走吧,我們走。」她拽著沈茜的衣袖往外拉,「不要爭了,沒有意思。」
沈茜一邊被她拉著往外走,一邊爭辯:「不是,這人也太可恨了,不教訓教訓----」
「你打不過他。」
「哎哎!你看不起我?」
「……他比你高了一個頭還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個頭!」
……
那就是他們第一次正面衝突。
再見到靳遠已是幾周後的事了,南橋和沈茜放學以後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後分別。
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小巷子,南橋走在昏暗的路燈下,忽然聽見前面有不小的動靜。
八九個人圍著一個人,帶著髒話罵罵咧咧的,個個擼著袖子……要打架的徵兆。
她聽見有人笑著說:「還挺硬氣嘛,這種情況還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們把你打得今後再也唱不出歌來?哎,還是把你那手給挑了吧,彈不出吉他的人還搞什麼音樂啊?」
鬨笑聲不絕於耳。
一片嘈雜中,人群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才漠然地說了一句:「要打就打,盡說些屁話浪費時間。」
那群人被激怒了,立馬開始動手。
南橋本來是轉身想跑的,這樣的場景不是她有膽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準則。
可她跑了沒幾步,又頓住了腳。
她認出來了,那個直挺挺的身姿,那個冷冰冰的聲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鄰居閒談時說起的那些事,父母不要他了,他四處廝混打工,想要攢錢給阿婆治病……
其實恨不起來。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大聲叫起來:「警察來了!快跑啊,警察來了!」
那群人呼啦啦一下像是受驚的鳥,轉身四散開來。
南橋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卻被一個追上來的人抓住馬尾往旁邊的牆上聳去。
那人罵道:「是你他媽報的警?」
南橋答不出話來,因為牆上有凹凸不平的磚塊,她的額頭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沿著輪廓慢慢地淌了下來。
劇痛難當,但她怕的卻不是痛。
伸手驚慌失措地一摸,她看見了暗紅色的血液,心亂如麻。
會留疤。
會長成難看的印記。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橋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邊。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有些遲疑。
南橋轉過頭來,紅著眼睛看他,不說話。
他的樣子比她狼狽了不知多少倍,頭髮亂七八糟的,臉上青了一塊,下巴也有點腫。
看見南橋流血了,他有點無措地蹲下來,想找點什麼替她止血。
實在沒帶紙巾在身上,他有點尷尬,想學電視裡演的那樣撕下一塊衣角替她包一包,結果……可能是衣服質量太好了,撕了好幾下,紋絲不動。
結果更尷尬。
南橋破涕為笑,擺擺手,從書包里拿出紅領巾,往額頭上輕輕地碰。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
結果抬頭再看靳遠,他的表情比她還扭曲。
實在是很想笑。
靳遠問她:「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南橋想到會長疤這件事心裡就難受,搖搖頭,把紅領巾收了起來。
「這下才真是鮮血染紅的了。」她自嘲地說。
「起來吧,別坐地上。」靳遠把手伸給她。
南橋抬頭看,那雙修長的手長了很多繭,厚厚的,也許是做了太多家務,也許是彈吉他所致。明明是很好看的一雙手,卻充滿了與他年紀不符的歲月感。
她握住了那隻手,穩穩地站起身來。
靳遠一聲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間或問一兩句:「他們幹什麼找你麻煩?」
「搞音樂,爭場子。」
「這么小年紀不讀書,你覺得搞音樂有前途嗎?」
「那你覺得,讀書有前途?」
「有。」
「對我來說沒有。」
……
那一天,雖然若無其事地和他說著話,但南橋其實很煎熬。
她小的時候曾經狠狠摔過一跤,大腿上摔破了,留了疤,後來長成了難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額頭上的這道傷口最後會變成什麼。
可是靳遠總是憂心忡忡地側過頭來看著她的傷口,一臉愧疚,卻又說不出口道歉的話。
她忽然又閉口不言,不願再提起這事。
他把她送到家門口,最後才低聲說了一句:「今天,謝謝你了。」
南橋笑了:「舉手之勞。」
轉身欲走,卻又被他叫住:「那個,還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轉過身來,卻見少年紅了臉,盯著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說:「那天的事,是我不對。」
她停頓了片刻,這才明白他在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無禮轟出去的事而道歉。
「沒事,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額頭,「這兒破了,之後結疤會很醜,我也不想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