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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37:18 作者: 容光
直到第二個周五傍晚,晚自習下課後,她因為值日而留到最後一個離開。
天色漸晚,她腳步匆匆地往外跑,卻在教室門口撞上了趕回來拿作業的後桌,徐希強。
因為兩人都跑得很快,而南橋比較瘦弱,所以撞在一起時,竟然往後一倒,仰面摔在了地上。
徐希強慌裡慌張地伸手去拉她:「哎,幸好你還沒走,我英語作業忘在抽屜里忘拿了!瞧我這----」
話說到一半,他愣住了。
南橋在看見他的眼神那一瞬間,下意識地伸手捂住額頭,可是晚了。
徐希強驚訝地看著那條有小指頭那麼長的疤,提高了嗓音:「南橋,你額頭上怎麼……怎麼有條疤啊?像肉蟲子似的。」
徐希強能坐在第四排正中央,家裡至少也是有一定背景的。像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說話隨性慣了,很少理會別人的感受。
所以在南橋聽到「肉蟲子」三個字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幾乎是所有的血液都往面上沖。她飛快地爬起來,拎起落在地上的書包奪門而出,絲毫不理會徐希強的大喊大叫。
那天晚上,她站在浴室里很久,對著鏡子撩開了厚厚的劉海。
那道疤很醒目,泛著淡淡的粉紅色,橫亘在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上,也橫亘在她的青春里。她永遠也沒有辦法把劉海高高地梳起,像別的女孩子那樣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
最後她放下了劉海,一言不發地走出浴室,卻恰好撞見從臥室出來的易嘉言。
「作業寫完了?」易嘉言問她。
「還沒有。」她再次摸了摸劉海,確認它把秘密藏住了。
「有沒有不會做的題?」
「沒有。」她很快否認。
「就知道我們南橋很聰明。」易嘉言對她笑,「不過如果遇到不會做的題,可以來問我。」
南橋點頭,準備回房,卻又一次被他叫住。
「明天黃姨會陪爸爸出差,你明晚幾點下課?我來接你一起去吃飯。」
「七點半。」
然而南橋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切都變了樣。
自打她走進教室起,就有人不斷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指指點點,那些目光滾燙得快要將她點燃,精準地投向她的劉海之下,額頭之上。
南橋一忍再忍,直到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后座的徐希強忽然探過頭來問她:「喂,南橋,你額頭上那條肉蟲哪兒來的啊?天生的,還是後天長的?」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足以令周圍的人瞬間安靜下來,豎起了耳朵探聽下文。
南橋緊閉嘴唇,抄筆記的手重重一杵,紙張都被藍色墨漬劃破。
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哎,問你話呢,你怎麼不說話啊?額頭上長條那玩意兒,多嚇人啊!我昨晚還做了噩夢呢,夢見你變成一隻大蟲子一直往我身上竄,噁心死我了!」
周圍一片鬨笑聲。
南橋把筆一扔,轉過身來忍無可忍地沖他吼:「關你屁事啊!你閉嘴行不行?」
素來安安靜靜的女生忽然間發火了,白淨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睛裡幾欲噴出火來。
徐希強面子上過不去了,明知自己理虧,仍舊扯著脖子凶她:「你吼什麼吼啊!怎麼就不關我事了?你長那種東西,噁心自己就行了,還非得噁心我。我晚上做噩夢全是因為你,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這一次動靜太大,整間教室都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側頭看著他們的爭執,炙熱的目光像是要把南橋的劉海燒得精光,最好能暴露出她藏在下面的秘密。
年少輕狂的男生並不知道一時的氣話帶給對方的傷害有多致命,還兀自嘴硬。
南橋看著他年輕氣盛的臉,還有那雙眼睛裡因為占了上風而露出的洋洋得意,心裡像是荒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她不顧一切地從桌面上隨手拿起一本書,朝著徐希強重重地砸了過去。
一聲慘叫之後,徐希強捂著受傷的額頭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把南橋一把推到了地上。
桌椅間的間距並不大,也因此,南橋的腰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桌角上。劇痛讓她直不起身來,她捂著腰死死咬著嘴唇,面色慘白一片。
易嘉言下午沒課,一直在家看書。原本是打算七點的時候去學校接南橋的,卻不料下午六點不到就接到了學校打來的電話。
「喂,請問是南橋的家長嗎?」
他頓了頓,回答說:「我是她哥哥,請問有什麼事嗎?」
班主任一下子辨別出了他的聲音,叫出了他的名字:「嘉言嗎?我是李老師。你現在能不能來學校一趟?」
「是南橋出什麼事了嗎?」他一下子緊張起來。
班主任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她,她和同學打架了……」
***
易嘉言推開教務處的門時,南橋與徐希強都在。
校醫院的醫務人員簡單地替徐希強處理好了額頭上的傷口,倒是南橋,因為傷的是腰,沒辦法檢查,只能坐在一邊。
他看見南橋一個人縮在角落裡,頭垂得低低的,整個人又瘦又小,看不清表情。
聽見開門聲,她怯怯地抬頭看來,眼裡一片驚惶,像是闖禍後被家長抓了個正著的孩子。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走到她面前,沉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南橋紅著眼睛望著他,只輕聲說了一句:「不要告訴我媽媽。」
班主任很快走過來,解釋說這就是同學之間的一點小摩擦,不要緊的。易嘉言聽說南橋的腰被撞到了,低頭問她:「有沒有事?」
她搖頭,還是那句話:「不要告訴我媽媽,好不好?」
易嘉言不說話,拉著她往外走,卻見她疼得嘶了一聲,縮回了手去。
「可能是腰上撞得厲害了點,要不,去醫院檢查一下?」班主任搓搓手,有些尷尬。
易嘉言低頭看了眼疼得泛起了淚光的南橋,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南橋沒動。
他又轉過頭去看著她,替她擦了擦眼淚:「好,我答應你,不告訴你媽媽。但是你要乖乖聽我話,跟我一起去醫院檢查,好不好?」
南橋咬著嘴唇,慢慢地趴在他背上,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醫院裡,他跑前跑後地為她掛號、問診,背著她去了三樓的外科急診室,又是照X光,又是向醫生詢問她的狀況。
等待出片結果時,南橋就坐在白熾燈下的長椅上,看著不遠處的易嘉言眉頭緊鎖地與醫生交談。他似乎很緊張,神情嚴峻,直到最後一刻才鬆開了眉頭,笑著向醫生道謝。
她惴惴不安地等來他居高臨下的注視,他反倒沒好氣地笑了:「醫生說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淤青而已。」
她還是不安地看著他,「你答應我不會告訴我媽媽的……」
「不告訴,不告訴。」他笑出了聲,低頭想揉揉她的頭髮,卻看見她又一次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去。
手頓在半空中,他又收了回來。
☆、第04章
走出醫院的路上,易嘉言問南橋:「為什麼打架?」
「他罵我。」
「罵你什麼了?」
「……」她閉口不談。
易嘉言側頭看她,發現她手背上剛才蹭破了一點皮,但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紅色的於痕半點也沒有消褪的跡象,反而有些紅腫,微微鼓了起來。
他一怔,似乎猛然間想明白了什麼。
晚飯是在必勝客吃的。
一走進大門,南橋便好奇地東張西望,看著別人桌上的食物一臉新奇。
易嘉言笑起來,問她:「以前沒有來過?」
「沒有。」她收回目光,面上微紅。
易嘉言笑起來,把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麼。」
菜單上的標價把南橋嚇了一大跳。
她沒有吃過這麼貴的東西。吳鎮沒有必勝客,肯德基和麥當勞也沒有。她只去過一家名叫漢堡包的餐廳,一個漢堡四塊錢她都嫌貴。
可是在這裡,最小份的披薩也不止四十。
南橋把菜單推開,輕聲說:「我不知道要吃什麼。」
易嘉言看她片刻,點頭:「那我幫你點。」
等餐的同時,易嘉言會跟她聊天,問她以前在吳鎮愛吃些什麼。
「牛肉麵。」她的回答也是讓易嘉言哭笑不得。
「為什麼是牛肉麵?」
「那時候我爸爸基本白天都不在家,我就在三姑家吃飯。三姑,三姑不喜歡女孩子吃太多,還說吃肉會長胖,所以我每頓只吃半碗米飯,也很少吃肉。」
易嘉言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南橋說:「巷子口有個婆婆賣牛肉麵,她是沈茜的婆婆----沈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時候沈茜會請我去吃,靳遠也常在晚自習之前給我們送到校門口……」
猛然間提到吳鎮的事情,南橋的聲音慢慢地消失了。
半個月以來,她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他們,想起吳鎮,可是從來沒有夢見過。
她記得史鐵生曾經寫過這樣一段話: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長久地離開它,我會怎樣想念它,我會怎樣因為想念它而夢見它,我會怎樣因為不敢想念而夢也夢不見它。
如今,她算是體會到了。
披薩端來了,晶瑩透亮的果汁也端上來了,易嘉言還點了意面和小吃,洋蔥圈、嫩牛卷都是南橋從來沒有見過的,更別提吃過了。
她咬了一口易嘉言遞來的披薩,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果汁,頭頂是暖黃色的燈光,身側是親切交談的人們,就連空氣里也充斥著食物香氣。
這一切,都是她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從前。從前的晚自習前,她總會聽到教室門口有人叫她:「南橋,大門口有人找!」
她拉著沈茜一起跑到學校大門口,門外站著靳遠,一手拎著一隻飯盒。
他從大門的欄杆fèng里小心翼翼地把飯盒遞給她:「小心燙。」
沈茜笑嘻嘻地接過一盒,俯身猛地一聞,開心極了:「是阿婆的牛肉麵!」
靳遠也不說話,站在欄杆外看著她們,連笑也是很淺很淡的那一種。
那些年裡,這樣一碗簡簡單單的牛肉麵便是南橋最大的滿足。
可是如今,她一個人坐在繁華的城市裡吃著昔日不曾肖想過的美味,身邊卻沒有了昔日的夥伴。南橋吃著吃著,忽然覺得難以下咽。
易嘉言察覺到了,問她:「怎麼,不好吃嗎?」
她胡亂搖頭,聲音黯啞地說:「很好吃。」
必勝客里總是光線充沛,頭頂的那束燈光打在南橋稚氣未脫的面龐上,有的東西是無所遁形的。
易嘉言看著那個埋頭一口一口吃東西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拼命隱藏著少年的傷春悲秋,努力想要融入這樣的環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