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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2:34:58 作者: 糖拌飯
    咕咚了幾下,老羅將水噴在池子裡,這時車夫老趙的婆娘拿了幾根桃枝過來,衝著老羅說:「在豫園剪的,還讓城隍廟裡的廟祝灑了符水,避邪的。」

    「喲,今夜裡要淨街呀。」斜對門,錢嬸子站在門口,看著老羅接過桃枝問。

    虞景明這才想起這是老羅的規矩。

    古時候更夫是走陰陽路的,所以每個更夫在打更之前要沐浴更衣,還要在梆子上綁上桃木枝,如此,起著驅邪淨街的作用。

    當然了,這是老法了,後來的更夫多不太講究這些,老羅平日也一樣不講究這些了,但一但死了人又或死人的消息入耳,陰陽道上的規矩,便是結緣了,那這規矩就要講究的。

    虞景明記得,自家二叔死一回,月芬死一回,上回黃花崗血案一回,如今這又一回。

    「是哩,祖師爺傳下的規矩,成都血案的消息我沒聽到便罷,聽到了就要講究一下嘛,這死的個個是英雄好漢,只再英雄好漢,那也是陰陽兩隔,這橋歸橋,路歸路的,就莫要在這世間多留了……」老羅將邊將桃枝綁在梆子上邊說。

    「成都離咱們這裡遠著呢,那好漢爺們的魂到不了咱們永福門這巷子吧,你這有用嗎?」錢六叔聽著老羅的話,便接嘴說。

    錢六叔剛給人剃好頭,這時手裡拿著兩根剪下來的辮子過來交給錢六嬸,有竄街走巷的貨郎會收這種辮子。

    「嘿,有沒有用不好說,但至少是個安慰,再說了,當年永福爺在世時還曾說過,一個民族的血流的夠多的時候,便能匯成一條奔藤的河流,這河流奔藤向前,能掃盡一切腐朽,如今可不就血流成「河」不定哪一天,這條河就奔著上海來了。」老羅嘴裡還嚼了一塊甘草,甘草性平,能調和諸藥,所以,老羅用過牙粉之後,便喜歡嚼一塊,有沒有用不好說,但老羅一直這樣用。

    聽老羅這話,錢六叔便不吱聲了,一邊錢六嬸接過六叔遞給她的兩根辮子,咋巴一下嘴說:「哎,這東西家裡的箱子裝了一大半了,如今卻是越來越不值錢了,貨郎都不願意收了,各學校門口,還有租界那邊,許多人在街邊義務給人剪辮子,剪了辮子就丟在地上,誰要都可以撿,都不要錢。」錢六嬸接過辮子嘀咕。

    以前沒人剪辮子,這樣一根辮子能賣不少錢,如今剪辮子的進步人士多了,這辮子的價格就越來越低了。

    「那就繼續收著吧,指不定以後能賣點錢呢。」錢六叔說著,心裡倒想著,那條「河」會不會流向上海他說不好,但他曉得,待辮子裝滿一箱的時候,只怕小西門這邊的城牆也到了該拆的時候了。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可不是一葉落了,而是秋風掃落葉了。

    「哎。」錢六嬸拿著辮子進了屋裡。

    錢六叔則回到剃頭挑子邊上,坐在高凳上,拿了塊棉布將剃頭刀擦乾淨,落日的余落斜了一線映在刀刃上,亮的刺眼。

    麻油婆這時從后街過來,手裡拿著一隻布包,這會兒卻衝著更夫老羅沒好氣的說:「呸呸呸,老羅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上海好好的太平日子,要學那成都做什麼?」

    「呵,這大上海是好太平喲,蘇州河裡的撈屍人都忙不過來,租界的公園門口還擺著華人於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多太平呀……」老羅叫麻油婆一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話氣樂了,將嘴裡的甘草渣吐在地上,反諷的說。

    「說風涼話誰都會呀,可古話不還有一句,寧做太平犬,莫做離亂人,這永福門上下,哪家沒有老的老小的小,你老羅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自然無所謂,我們就好死不如賴活著。」麻油婆說。

    麻油婆這話一說,整條巷子便再無人言語,不曉得為什麼,大家就想起陶裁縫用一張蓆子卷著月芬的屍體離開永福門的背影,然後那背心就直發冷。

    不能想,有些東西想多了讓人喪氣的慌。

    「老王頭,給我打一壺老酒。」老潢扯著身上的黃馬褂,顛著腳從圓門洞過來,衝著老王頭說。

    「喲,那可不成,卞先生吩咐過的,不能賣酒給你了,李大夫也說了,你都便血了你曉得哇,你這身子不能再喝酒了。」老王頭搖頭。

    「你是嫌棄我沒錢付酒錢是吧,我這件黃馬褂抵給你了……」老潢吹鬍子瞪眼,解開身上的黃馬褂拍在老王頭的茶當上。

    「得得得,你這黃馬褂我們可不敢要,你收好,酒打給你。」一邊翠嬸沒好氣的接過話岔,老潢是耍無賴,皇帝賞的黃馬褂,那可不是她們這小老百姓能消受的,再說了,開門做生意,該勸的勸過就行,卻也沒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老潢便咧著嘴笑了,只是笑意總有些滲人,看著老王頭打好酒,便一把將酒壺搶了過來,躬著背就轉進后街。

    「這老東西,倒是活出范兒來了。」吃茶的閒客嘀咕,之前老潢把黃馬褂拍茶當上的樣子賊有范兒了。

    后街三十七號門裡,卞維文在天井裡的石榴樹下擺了一張小桌,兩把竹椅,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盤鹵豬舌,還有一碗醬油豆乾,兩隻乾淨的陶碗,兩雙竹筷。

    老潢進門的時候將酒藏在背後,準備偷偷的拿上樓喝,見到院子裡擺開的桌椅,眯了眼衝著卞維文說:「維文打算陪我吃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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