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頁
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就當是回報。」她笑了下,很淡,卻很明艷,只是臉上的脂粉顯得有些老氣,讓人想替她擦乾淨。「你不欠他,他對你所有的照顧都是因為你姐姐給了錢,是他欠你。」
她時間掐得剛剛好,地面上又響起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是秦凱。她走到了梯子前,朝秦蘇扔過去手電筒,對方沒接住,軲轆轉到了張雪背後,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狹長。
秦蘇忍住了去撿的衝動,頭頂已經傳來柴火跌落的聲音,很快地窖的入口就要被打開。她看著金伊瑾的臉,視線很模糊,只見到一片驚心的白。
沒有時間了,她想。金伊瑾動了,模糊的影子爬上了梯子,秦蘇捏了捏手掌心道:「她不會幫你殺任何人,她只會畫餅。」
她喘著氣,地窖的空氣不流通,時間一久就不得不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呼吸。她看見金伊瑾似乎停下了,她一口氣道:「她只會哄騙你殺你的父親。」
一束光自頭頂落下,地窖被打開。
「金小姐——」秦凱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有些急切道:「時間到了。」
金伊瑾應了一聲,模糊的人影在這一刻突然清晰。依舊是那老氣的妝容,在明亮的光線下是恰到好處的肆意明艷,萬物向陽而生。她和張雪皆是玫瑰,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而野花只能做一場關於玫瑰的夢。
「我知道,」她仰著頭,迎著天光,白得驚人的臉龐像是在發光。「但我沒得選。」
高跟鞋踩在梯子上的嘚嘚聲,一下又一下。地窖被注入了新鮮的空氣,秦蘇張著呼吸得嘴不知何時又閉上了,哐當一聲——地窖又陷入了黑暗。
她呆愣地站在那裡。野花與玫瑰短暫的相處一會兒,她成為不了對方,所以白日夢沒有盡頭,天光也不會大亮。她知道,她們本不該有交集,漸行漸遠才是常態,像是夏夜的風,在迷惘中吹來撲扇著翅膀的蛾子,藉助不了一豆燈的微光成長,只能莽撞到視死如歸。
沒有人天生就走在絕路上,只會是被人一步步逼入絕境。
她覺得刺骨的冷,忍不住蹲下身死死抱著自己。地窖的溫度明明比地面上還要暖和一些,她卻牙齒忍不住磕碰打顫。
那個人是她的姐姐,她再次深刻地了解到這一點。突然一個溫熱的東西靠上了她的腿,她低下頭,看見是張雪。對方整齊的頭髮不知何時又散亂一地,鋪在她的鞋子上,遮得嚴嚴實實。
「你既然知道金伊瑾和她是一類人,就應該知道,她們的話都不可信。」張雪枕在了秦蘇腳上,冰涼的髮絲貼在腦袋上,是上好的綢緞,透著洗乾淨後的清水味道。「你姐姐——」
她似乎是找不到詞形容,失語了幾秒,乾巴巴道:「其實沒有那麼壞。」
「我在報社,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你不能說他們好或不好,這個世間並非只有黑和白,還有明亮的灰。人本就是各種情緒交織出來的生物。善良這個詞很單純,但也很複雜,他淺顯到人人都能領會,再糟糕的人都會有,又深奧到無人能夠定義。」
「所有人都想與善良終身相伴,但很少會有人琢磨、追問它。」她動了下腦袋,找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四川的天氣不好,盆地多雨,陰天連綿,所以我覺得清風明月很難得,但人間至善更難得。」
她深吸了一口氣,形狀優美猶如桃花瓣的眼睛含著四月剛泛暖的春水。她似乎和秦蘇第一天見她一樣,在這個每天都在變的世道和人里,她就像是後山的溪流,薄薄一層,手指伸下去還沒不過一個指節,所有的石子和爛泥都露在外面,說不上是奇蹟還是可憐。
「她是你姐姐,我和她認識了三年,比金伊瑾和你都要長,之後會繼續認識三年,再三年,數不清的三年。所以我知道,沒有人會比她希望你更好,可能是這個世界太壞了,感情泛濫,語言也沒有一點重量,但你的姐姐會希望你的希望有希望,希望你良善,明察,不倉促走這一遭,緩緩而行。而你也會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她說完後鬆了一口氣,安靜了幾秒突然笑道:「很有文化吧,我沒本事,這些話都是你姐姐曾經說過的。她希望我長成這樣的人,但我已經長大、定性了,好比一棵樹要改變方向,只能把它攔腰鋸斷重新來,但你還小,有無限的可能。」
「她長得很高,對吧?」她聲音裡帶了一點細微的鼻音,不易察覺。「長得高有什麼用,還不是要低下頭聽我們說話。你別學金伊瑾,她不是沒得選,是貪慾太重。」
「越大的地方誘惑越多,從一支筆,一瓶香水,一條裙子,多到你無法想像。你聽過猴子剝玉米嗎?看到好的又把懷裡地扔了,看到好的又把懷裡地扔了,到了最後,留在懷裡的其實是個最小的。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站在教堂的廣場前餵鴿子,來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信徒,就她一個人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然後白鴿在天空飛過,星光就落在她眼裡了。」
「這是我讀過的一首詩,我覺得很浪漫。」她眼角滑落一滴淚,面上卻帶著笑意。她一直都很漂亮,哭起來也很漂亮,或許她知道,但絕不知道令人心馳神往。「每個人的活法不同,她們選擇了最危險的那一種,不當贏家就只是死,沒有中間地帶,但她也常會為教堂的晚霞駐留。」
人間永遠有野火焚不盡的詩書和法缽罩不住的柔情,正如世間的日子正是這麼的暗淡與鮮亮交疊輪迴。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