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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1:10:13 作者: 月汝
    ——而她說:「人在幫別人之前就必須學會如何自保,不會自保的人不管做什麼,到最後都只會是累贅。」

    這一次,秦蘇沒有見義勇為,甚至也沒有多值得歌頌的英雄式行為,感動不了別人,也感動不了自己。她想,如果她是秦望舒,她也覺得麻煩,甚至也做不到對方那般,明知不可為還是做了,因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人。

    或許是想通了「累贅」這件事後,她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而鎮定下來。她低下了頭,厚厚的簾蓋兒因為距離遮住了眼睛。關於年幼的事,她其實記得不算多,包括張寡婦,大抵人都是健忘的,而那樣乏善可陳的日子就像是一碗白粥,被時間煮得沒了味道,也沒了樣子。

    沒人會記得,沒人願意記得。

    「她是我姐姐,」她顫了顫眼睫,在簾蓋兒後,尖俏的下巴越發可憐。「我是她妹妹,你答應了她,得護著我。」

    她其實比自己想像得要聰明一些,但又沒有那麼聰明,所以總是棋差一步。一步差,步步差,等到回頭時,就發現哪裡都是錯。這樣的小毛病或許會因為見識了大世面有所改善,但更多的是成為一顆已經長成的樹,除非折腰砍斷,不然歪了就是歪了。

    她鬆了一口氣,覺得腿又有了支撐,貼著門框慢慢站直、站穩。她見過很多次秦望舒的背影,直挺挺的,走路時頭也總是微微仰著,兩人並沒有那麼相似的下巴略抬,恰到好處的高度看起來並不傲慢,只叫人覺得自信極了。她心生羨慕,也在家中偷偷練習過幾次,可總是掌握不好分寸,她又想到了張雪,驕縱到自滿,而水面上照出來的她——畏首畏尾。

    她的氣度撐不起她想要的風骨和姿態,所以做什麼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所以放棄在認清真相後來得格外自然,不難受,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而她現在,又再次領略。

    「她要做什麼?」

    她邁過門檻,站在了房間內。背後依舊貼著門框,粗糙的牆面,不平整的顆粒在上面被薄薄的棉衣溫柔包裹,又毫無保留地反饋給她,有些硌。她被張寡婦養得精細,村子裡不少長舌婦說她是丫鬟命妄想當小姐,她曾幾何時也這麼認為,現在看來——一切有跡可循,或許她可以再大膽一些。

    「她被人帶走了,走之前我聽到了銅牛奏樂,那些帶走她的人也應該聽到了,但是他們從開始就並沒有在意。」她仰起了頭,依舊底氣不足,但平直的牆面至少保證了她的姿態足夠標準。「我聽張雪說他們來這裡是找銅牛,但銅牛就在槐樹下,那麼大那麼重,就憑几個人根本不可能避開秦家村的人帶走,所以第二天傳來山路被堵的消息。」

    「山路被堵住了嗎?」她頓了頓,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荒唐,又改口道:「是因為暴雨把泥巴衝下去了?」

    她見到的張雪,在祭祀以前,穿著漂亮精緻的小裙子,總是仰著下巴一副矜嬌的模樣看人,縱使狼狽哭泣的時候,也仍閃閃發亮,像是夜晚那盞燈,完美地契合了她想像中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但難免有時會把張雪的臉想像成自己的。

    夏夜的秦家村有很大很圓的月亮,像是一座銀盤,高高懸掛在天上。她每次都覺得月亮的離她這樣近,仿佛抬手可碰,可每次換來的都是空落落的失望,所以她學會了從水缸里看月亮。

    月光落在每戶人家,不分彼此地照亮了每一個人,但水缸是她家的,而裡面的月亮自然也是她的,可她卻不敢碰,因為一戳就破的通常都是謊言。後來,她又不喜歡看月亮了,縱使月亮不亮,永懸不落的它實在讓人難以觸及,她就喜歡了星星。月明時,星星很少,微微的光亮像是螢蟲,一閃一滅,到晨光熹微時,徹底燃盡。

    月亮暗時,星星格外閃耀,整個夜空似乎都被它們占領,密密麻麻地匯聚成一幅難言的畫,她覺得漂亮,拍手指著叫張寡婦一起來看,但星星與月亮一樣,縱使亮或不亮,它們都永懸不落,而她只能竭盡全力抬起頭去仰望。

    她記得自己的手拍著拍著又落了,到後來她喜歡上了家中的油燈。她可以隨意剪芯子,控制光的大小明暗,甚至決定它亮與不亮。而每當這時,總會有飛舞的蛾子打著捲兒圍著,細小的粉末落下,她打了一個噴嚏,蛾子就衝進火中。

    她睜大了眼,蛾子是一種很常見的蟲子,像是路邊被踩死的一隻螞蟻,她不會有觸動,甚至不會意識到,但不管是怎樣渺小的生命在被火點燃那一刻都足夠耀眼。她聞到了焦味,或者說是烤熟的香味,像是樹上的知了,可能吃起來同樣焦脆醇香,這個念頭在腦中沒有縈繞多久,就被掉在桌面上的蛾子打斷。

    它死了——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就知道這個既定的事實。她的感觸如同這個蛾子的生命,太過短暫以至於遺憾或是震撼都難以形成真正的震動,就已經消失,所以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蛾子動了一下,嚇得她驚叫出聲。

    這是蛾子最後的哀樂。

    那天她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麼都沒想,只覺得相比月亮和星星這樣閃閃發光的東西,被點燃的蛾子似乎是她唯一能觸碰得到的,所以她捻起那個被燒焦了的屍體,在屋子外正對自己床頭的地下埋了。不同於埋人那樣費心費力,她只是撿了一塊隨處可見的小石子,用力推了兩下,小小的土坑就成了蛾子的墓地,而那點兒被刨起的土,又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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